“天寒了，夕兒快來試試這新棉衣。”
    “夕兒好好吃飯，別隻顧玩兒！”
    “夕兒別鬧，娘給夕兒講故事，從前有個很調皮很調皮的小男孩……”
    “跌倒了，自己爬起來。夕兒不哭，男兒有淚不輕彈！”
    “……”
    耳畔猶自縈繞聲聲句句的叮嚀，那麼真切，可我知道，母親已經不在了，不再有那溫柔的絮語，不再有那溫暖的懷抱。當時尚不足五歲的我，在頃刻間明白了生與死，明白了有的人可以決定別人的生與死，卻不明白他們憑什麼可以這樣做。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這個問題，直至我明白了。所以，其實，我真正的人生，開始於看著父親殺死母親那一刻。
    父皇早就拂袖離去，母親很快也被抬走了，連她留下痕跡也被一並消除幹淨。
    那個宮人要抱我離開，我死活不肯，我不要離開這個小院，這是我和母親共同生活的地方。我嚎哭著，我拚命踢打他，瘋了般掙紮，不管他如何安慰我哄都沒有用。
    忽然，一個黑影出現在我麵前，是一個穿著全身黑衣服的人，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模樣，恐懼感再次籠罩了我，刹那間我停止了哭忘記了掙紮。
    那宮人竟也怕得聲音發顫，“天哪！你們怎麼敢……他是皇子、皇子啊！他還是個孩子……放過他吧……”
    黑衣人冰冷開口，“我也是奉命行事。”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血腥的一幕已經映入我眼簾：黑衣人一劍刺穿了宮人的身體。然後，他拔出滴血的劍，轉向我。
    我想尖叫，但叫不出來，腳比腦子反應還要快，我撒腿就跑，跑到荷花池邊，縱身一跳。然後我聽到黑衣人也跟著跳下水。我已經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了水花，沉到了水底，黑衣人還在撲騰著找我，可他根本看不到我。
    沒有人比我更熟悉水底，我立即找到了那個和洛河相連的通道，鑽了進去，憋著一口氣不停地遊。
    “夕兒記住：如果遇到危險，你就從水裏逃出去，一直遊、不停跑，千萬不要停下來……”
    那是母親留給我的最後的叮嚀。
    ……
    我不知道遊了多長時間，當我從洛河裏爬上岸，天已經黑了。我渾身濕漉漉，晚風凜冽，我瑟瑟發抖。四周很黑很黑，不知名的動物在叫，我害怕極了。有什麼東西從我腳邊倏地掠過，我嚇得大叫一聲，拔腿飛跑。
    那東西沒有追來，月亮升起來了，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我很冷，很餓，我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可我不停地走著，直到一塊石頭絆倒了我。倒在地上筋疲力盡，動也不動了了。
    我哭了……
    後來回想起這段逃亡的經曆，大概我真是命不該絕，一個幾歲大的孩子，竟能奇跡般活下來。我摘過野果，偷瓜地的瓜，我學會了乞討，吃被施舍的剩飯剩菜，我生病了又熬過去了……我學會了生存。
    秋天過去了，冬天來了，我不知道自己逃到了什麼地方，那是一片冰天雪地。沒有野菜野果，更沒有人煙。三天三夜了，我找不到一點兒吃的，隻能不停往嘴裏塞冰冷的雪，肚子痛極了，我倒在雪地裏，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我想，這一回，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很軟很厚的被褥裏，小小的房子很溫暖，還一晃一晃的，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一輛馬車裏。
    有人扶我起來，喂我喝水，我一口氣喝光了，喝得太快還嗆著了，咳嗽起來。那個人輕輕拍我的背給我順氣。
    “好些沒有？”很好聽的聲音。
    我這才看清他的樣子，一個男孩子，不過比我大了很多，一雙好看的眼睛，星辰般亮晶晶的。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我本該像他說聲謝謝，可這兩個月的野人生活讓我忘記了禮儀，我開口跟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餓死了，有什麼吃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