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新的開始(完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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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徹從沒想過從導師那裏偶爾拿過來的題竟會改變了他的命運。那時他正躲著景澤的濃情厚意和頻繁求歡,一個人窩在房裏百無聊賴地算著這道複雜無比的題。但他隻來得及寫下一些思路和算式,就被景澤以那一踢為由頭,把自己拽上床去。
後來導師問他要答案,他才想起這事來,匆匆又花了幾個小時,嚐試把思路補充完整,算至最後卻發現無解,想來是中間出了哪些紕漏。導師逼得他緊,方文徹無法,隻好把自己不成形又羞於見人的結果交了上去,此後再無答複。
方文徹本已忘了這事,沒想到導師借著他請假一事突然說起這事,他才得知導師把他的結果寄到國外去了,陰差陽錯竟被國外大學的一位教授看上眼,除了邀請他到該大學分享思路,又問他有沒有興趣到那邊繼續深造。在導師保證他能通過網絡把本科學業完成後,方文徹幾乎是沒有猶豫就把這事答應下來。
最後他將景澤的事拜托給方術考,孤身一人在一個朔風咆哮的清晨上了飛機。
後來幾年裏方文徹沒有和任何國內認識的人聯係過,包括方家在內,連學費和生活費都是他自己一手解決。學業結束後他申請做ASST,打算就此長留國外。
某一天方術考不知從哪裏得到這消息,幾年裏首次打過來電話,吼道:“你是豬腦子嗎!”
方文徹一愣,滿腦子都在想方術考是怎麼得知他聯係方式的,一時竟忘了回話。
之前那些年他已經聽聞方父成功衛冕上位,方術考與新任主席的孫女聯姻,仕途家庭一片美滿。得知這些消息的瞬間,他突然發現以往種種芥蒂盡皆隨風而去,仿佛再沒有執著的必要。但如今方術考卻打長途過來破口大罵,這算什麼個事?
“你到底想說什麼?”方文徹打斷方術考的叫罵,沉著聲音問道。
方術考在那頭突然笑了:“國外是不是特別好混,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超然物外,無所拘束?”
話裏的諷刺無所遁形,方文徹皺了眉頭,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方術考嗬嗬笑了:“當初爺爺叫你走,不是讓你自我放逐,而是要你靜下心來思考。可你想出來些什麼嗎?”
方文徹一怔。別說是想出些什麼,他連想都未曾想過。他一直認為自己沒有在哪方麵做錯,漸漸地,竟荒謬地冒出來這麼個想法,默默認定著自己才是被辜負的一個。現在被方術考重翻舊賬,所有幻象美夢通通被打破,隻留了一個迷茫的遊子站在十字路口交彙處,東南西北不知往哪去——天地茫茫,四象六合,一個人就這麼站在那,又是傷心又是不甘。
“你家那小孩,天天跑我們家,就差爬後院杆子,就為了看你什麼時候回來。”方術考的語氣滿是調侃,又似乎隱了些諷刺,說,“這樣你也由著他胡鬧?”
“小孩?”方文徹沉吟片刻,才反應過來那說的是景澤,突然整個人都不好受。
“也虧得爺爺和老爸忍得住,沒把他遠遠丟出去……這樣你還不懂?”
懂得什麼?方文徹竟有些蒙了。他神思複雜地扣下電話,仿佛又回歸了那些年前錯綜複雜的命題:他知道結果錯了,但始終想不出到底是過程中的哪個細節出了紕漏。
這一年的冬天很快就到了。方文徹頂頭上司開始其策劃已久的巡回講課,其中第三站就是S市。他一向賞識方文徹,得知第三站是方文徹的故鄉,死命也要拉著他作陪。
方文徹隻想了一天,就答應下來。自那天收到方術考的電話起,他的心就開始軟化,心裏明白,千思萬緒非得到了故土才能得到排解。
方文徹這一陪行,把雇翻譯的錢也省下了。教授團一行人剛到S市,除了例行客套以外,就是在市內瘋玩。
方術考再次如影隨形地聯係上方文徹,放浪不羈地在電話裏說:“既然回來了,就回家看看小侄子。”方術考兩年多前結的婚,他的妻子來頭大,連職位都比他高,兩年前生下一枚胖嘟嘟的小男孩,取名明添,字還沒定下。
方文徹立馬心動。
教授團隻在S市兩所高校講課,其中一所就是S大。方文徹首先拜訪了各位相熟的老師,偶爾從他們口中得知混世大魔頭景澤竟也順利完成課業後,有所感觸,但並未多言。
講課當天是近幾周最冷的一天,不僅刮風,還密集地灑著細雨。講課結束後,方文徹舍不得走,用圍巾遮了大半張臉,一個人撐著傘在校園裏悠閑地散步。
他暫時還不敢回家,畢竟他還什麼都沒想通。路上走著的時候,他遠遠看見一枚小棉球在路上歪七扭八地跑著,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會摔倒。
很快小棉球就地經過方文徹身邊,突然一個急轉彎就砸在腳邊。他好心把小家夥扶起來,順道端詳了一番小孩。小家夥長得可愛得不行,他一時忍不住就把這隻小球抱起來。隨後他抬頭去找小棉球的家人,但到處張望都找不到人。
方文徹非常奇怪,轉眼看懷裏的小棉球,小家夥正蹭他的圍巾蹭得正歡,光看著就覺得很逗。
他自言自語說:“你長得好可愛呀。你爸爸媽媽呢?”
小家夥沒理他,自己玩得正興起。
方文徹徹底沒了辦法。他一手抱著小孩,一手撐傘,實在非常不方便。突然一陣風吹過來,他手中的傘沒抓穩,就掉在地上。他剛想彎下身去拾,馬上就有人上前好心幫他撿起來,把傘撐起。
方文徹剛要道謝,但抬眼一看那好心人就頓住了。
“你不說謝謝?”那人說。
方文徹這才反應過來,說了聲“謝謝”就要把傘接過來,但那人把傘抓得死緊,他沒辦法拿過來。他皺著眉頭,還沒開口,就聽到那人說:“你也拿了我的東西,一物換一物吧。”
方文徹一愣,意識到他是說自己懷裏的小孩,心裏忍不住一緊,還是把小孩抱到那人的懷裏,然後把自己的傘要回來。
他撐著傘匆匆說了句“我先走了”,就帶著落荒而逃的意味離開。那個人沒追上來,他鬆了口氣。
兩天後方文徹陪著教授團到S市另外一所著名大學講課,這輪講課結束後,他的任務就完成了。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回家一趟。
這幾天雨沒停,天氣又冷又濕。方文徹依舊是頂著司機敬仰的目光下車,這一回倒沒有警衛員上前迎接。他站在大宅前發了好一會的呆,才定了心神往前走,請人通傳。
大部分警衛員都認得他,並未通傳就把他領進去。方文徹送走警衛員後,撐著傘站在院子外,正失著神,突然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喚他。
“你是……方文徹?”
方文徹轉頭就看見一個穿著家居的女人,手裏抱著個孩子,竟是那天在S市裏見到的小家夥。他無比驚訝,說:“我是方文徹,你是?”
女人抱著孩子,臉上雖是笑著,但仍留著由年歲磨礪出的軍人戾氣。她笑著說:“這不是小叔子嘛,怎麼不進來?”
方文徹更加訝異,不由自主就問:“這孩子是明添?”
“不然你以為是昨天,還是今天?”
女人說著與她外貌不符的玩笑話,把方文徹帶進屋裏。
家中擺設未變,客廳裏坐了個中年男人,倚在鋪了墊子的椅子上看書。
方文徹自然認出他,強抑激動叫到:“爸。”
那男人驚詫地回過頭來,看來是沒想到方文徹會突然回家,一時間也沒說出什麼話。這時小明添卻不安分,在媽媽懷裏掙紮著要撲向風塵仆仆的方文徹身上。
方父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失態,輕咳一聲說:“你的侄子,好好抱著吧。”
方文徹應了聲是,把小家夥接了過來。這小家夥似乎很喜歡鑽別人的圍巾,玩方文徹的圍巾玩得不亦樂乎。
方父和女人說起話來:“難怪你昨天說今晚要吃團圓飯,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女人不好意思說:“哪是我的主意,分明是流光玩的把戲。”
方父輕哼一聲,又轉頭對方文徹說:“你爺爺在書房裏。近幾年他身體不好,你多多少少得順著他。上去吧。”
方文徹點頭應是,把小明添放下後,換了鞋就上樓去。他拘謹地敲了敲書房房門,方老爺子的聲音就從裏麵傳出來:“誰?”
方文徹深呼一口氣,說:“爺爺,我是濟修。”
書房裏頭靜了一段時間,才傳來一副蒼老的聲音:“進來吧。”
方文徹進去的時候方老爺子寫字的字沒停。老爺子甚至都沒看他一眼,就說:“你過來看看,我寫得怎麼樣?”
方文徹依言過去,老爺子隻在紙上寫了個福字,筆力深厚,不露鋒芒。
“爺爺書法一向寫得好。”
“是嗎?”
老爺子從桌前走了出來,站在他麵前。
“那你想明白了嗎?”
方文徹斂了眉,毫不遮掩:“孫兒不明白。”
方老爺子竟也沒有動怒,他點了點頭,臉色祥和。方文徹訝異於老爺子的反應,卻也不敢觸逆鱗,剛想退出去的時候,就聽見老爺子說:“多少年了,你就是身在局中堪不破呐。”
方文徹沒有說話就退了出去。他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陽台外冬雨淅淅瀝瀝,天色昏暗。他心情沉重,打算走到陽台上冷靜一下,突然就看見下方院子裏站了個人——他沒有撐傘,任由雨水將自己的麵容身形一並模糊,成為雨幕的一部分。
方文徹怔怔盯著院子的人,那人也看著他,無論如何再舍不得移開半分。等方文徹回過神時,他已控製不住自己,衝到雨水四濺的陽台上,大聲罵道:“Crackpot!”
樓下那人毫不讓步,回罵道:“Yousuck!”
方文徹渾身發抖,根本不想在嘴皮子上費工夫:“你在外頭做什麼!你要淋出感冒來嗎!”
景澤吃吃地笑出聲,像極了一個瘋子。可笑到了最後,他又忍不住哽咽,大聲問:“方濟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方文徹如墜夢中,仿佛回到那些年前景澤抓著他追問說“你是不是喜歡我”,但他還記得的是,在那個逼仄的房間裏這個人對他說“如果這日子過不下去,還不如……”。他深呼一口氣,說:“我們之間……並不合適。你何苦這樣?”
景澤瞪著他,吼道:“我等了你四年了!四年後你告訴我我們不合適!方濟修,你到底有沒有心……!”
雨水迷了方文徹的眼,他恍惚間看到景澤正順著大宅牆邊的管道往上爬,滿臉怒色。他嚇了一跳,忙喊道:“你做什麼傻事!這裏是三樓!”
景澤邊爬邊說:“如果我不小心掉下去,你會不會心疼心疼我?”
方文徹看著他爬上了二樓,忍不住倚著陽台圍欄蹲下身來,冒出些淚意:“我會恨死你的。”
“那你就恨吧。如果你要和別人談戀愛,我就拆散你們;你要和女人結婚,我就去搶新郎……我還不如你恨我!”
這話仿如一聲驚雷炸在耳邊,方文徹眼睜睜見他越爬越高,最後爬過陽台的圍欄,如餓狼般撲過來啃住了自己的嘴巴。
就在這麼一瞬間,方文徹似乎想通了那個長久以來無解的難題。他猛地一下推開景澤,嘶嘶地喘著氣。
景澤嚇了一跳,渾身濕漉漉地倒在地上。他由驚至哀,趴在地上痛哭起來。
方文徹愣愣看著地上的景澤,慢慢蹲下身,說:“不是你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總算知道我錯在哪裏了。”
景澤沒管他,突然縱身一躍,往方文徹臉上就是狠狠一拳。
“你他媽就是個混蛋!”
景澤邊打邊哭,方文徹不得不抓住他的手,把人捂進自己懷裏。景澤在他的脖子邊哭得開始打嗝了,方文徹實在沒辦法,隻好說:“你先聽我說完好不好?”
景澤終於靜下來。
“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景澤立刻打斷:“如果我不想,我會等你四年?!我會爬上三樓來?!我會由著你來羞辱我?!”
方文徹心一軟,輕輕吻了景澤的額頭一下,任由他用自己的衣服抹臉。
“如果你要和我在一起,那麼我們要改的地方實在太多。”
“我知道……你對我動手,我向來是不會還手的。”景澤黏糊糊應道。
“好。”方文徹說了一聲,然後拉著他一起站起來,“你先去洗個澡,換件衣服,我怕你會感冒。”
景澤對他的轉變感到奇怪之極,但他向來拒絕不了方文徹,就聽他的話走進臥室的洗漱間裏。方文徹給他準備了厚厚一疊衣服換上,自己也換下被景澤蹭濕的衣服,之後就拖著他的手往樓下走。
此時距離飯點還有一些時間,方文徹兩人下來時,方家五口人都在客廳裏候著,準備吃飯。方文徹的嫂子和小明添在電視旁的毯子上在玩玩具;方術考應該是剛回來不久,站在妻兒旁溫和地看他們玩耍。方父和方老爺子則並排坐在椅子上在看電視,偶爾還在互相交談。
他們見方文徹拉著景澤下樓,都沉默著沒說話。
方文徹領著景澤一直走到方父和方老爺子麵前,拉著他一同跪下。
滿座皆驚。
方文徹握緊了景澤的手,說:“爺爺,那時候您問我錯在哪裏,今天我可以回答了。”
方老爺子看著兩人,說:“好,你說說。”
“第一,我錯在太感情用事。因為和景澤談戀愛,就盲目地包容他、原諒他。當年他出事,我也隻是想著要把他帶出來,卻罔顧家中利益和國家法律,實在愚蠢至極。第二,我錯在不夠坦誠。如果那時我能早點告訴景澤我們之間的約定,很多事情或許不會發生。第三,我錯在不夠信任家人。如果我能更多地相信爺爺的話,就不會一走四年,傷透了家人的心。我知道爺爺是為我好,從來沒想過要傷害我,也沒想過要傷害景澤。”
他說到動情處,忍不住往地上磕了個頭。旁邊的景澤不明所以,隻好也跟著他磕下去。
方老爺子沒哼聲,卻是旁邊的方父把兩人扶起,說:“你明白就好,都起來吧。”
方術考這時在旁邊陰陽怪氣地補充:“要不是你的緣故,你的小孩能進來方家?隻怕是剛到大門就被轟走了,更不用說連著四年偷偷摸摸爬進來。”
景澤一聽這話臉都憋紅了,但在家長麵前又不好露醜,隻能把這口氣吞下去。方文徹好笑地看著他,趁著眾人往飯廳去,暗暗親了他的嘴角一下。景澤哼哼唧唧毫不滿足,這四年的份哪是一個吻可以解決的,於是他伸手箍著方文徹的脖子,來了記深的。正是動情時候,方術考返回大廳,清咳一聲示意兩人注意影響。
“你家小孩真辣呀,藥酒在老地方,可別忘了塗。”說完轉身就進了飯廳。
景澤跟在方文徹身後,跟他咬耳朵說:“你哥真欠揍!”
方文徹卻笑:“你打不過他……我也打不過他。”
景澤“嘖”了一聲,又開始焦躁不安:“我要跟你爺爺和爸爸一起吃飯嗎?你們有什麼規矩,比如說不能打嗝要細嚼慢咽之類的?”
方文徹笑得極燦爛,回頭說:“你隻要記住,多給我夾些菜就成。”
景澤也跟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