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鎮，初雪未化，寒風入衣卻不覺寒涼的日子。
    這天氣嘛，得看人心。你心裏舒坦，再冷的季節也不過是多哎喲又能偷偷穿著厚底的靴子不被人發現罷了。陸南川不喜歡雪，看著漂亮踩上去卻讓自己不知離地表的距離，他很討厭這種不知道對方底細的感覺，說不定下一秒踩下去的便是一個難以自拔的深坑。
    也便是如此，才有了姬離離會用著奇怪的眼神打量著陸南川，看他一本正經地拐了一小節樹枝擋在前麵，一點一點挪動，活像個瞎子。
    “穆桑哥哥，要不你呆在著，我去把糖買來帶給你？”她皺了皺眉，對著陸南川露出一個明媚的笑臉，黑色的雙馬尾隨著她的語調一點一點，煞是可愛。
    陸南川聽到不用再踏這糟心的雪堆後，眼睛一亮，他笑眯眯，“好啊！”
    姬離離聽後長抒一口氣，小跑幾步到了對麵的攤位上，陸南川樂的清閑，隨意的找了塊台梯席地而坐，他舒服的靠著牆壁，第一次打量起這個鎮子。
    中原，還真是挺漂亮的，什麼都是細雕玉琢的，每一片瓦縫上似乎都烙有生活的痕跡。在大漠便不會有著透骨寒涼的白雪，也不會有那個清風如玉的蕭一白。想到這裏陸南川的嘴角不自覺得勾起，真想快點把他帶回大漠。
    “穆桑哥哥！你在想什麼？”陸南川回過神，姬離離已經把一大把水晶的糖板遞給了他，“想到什麼了？”
    陸南川接過糖板，給她一個明媚的笑容，“想我情人。”咬碎一口，接著是姬離離稍稍錯愕又轉瞬回複笑容的麵龐，他挑眉，“怎麼？”
    姬離離噘了噘唇，沒張開的麵容可愛的像能掐出一團粉，水眸眨了眨，側過半張好看的臉，落寞極了，“原來哥哥已經有情人了呢。”
    “哈哈哈！哪裏哪裏，我也就想想，那家夥還沒給個定數呢。”陸南川擺了擺手，狹長的眸子微眯，像是想到了什麼，他轉念回頭，“你是藏劍弟子吧？來這裏做什麼？”
    姬離離抬頭，無奈道，“幫我弟弟找他男人回家唄。”
    “你弟弟的……男人？”陸南川一愣，睜大了眸子重複道。
    “哎，不成器的家夥啊，偏偏喜歡男人。那是原本一起長大的一個小子，結果那家夥突然就去了華山學藝，我弟弟扯了娘送給他最珍貴的那條腰帶給那家夥當護手，結果他倒好，一去這麼些年都不回來。”離離頓了頓，舔了幾口糖糕，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我弟弟多好的一個人啊，長得又好看，又有錢，偏偏遇上這麼個人，我都不數年曾見過他笑了。現在他要結婚了，非要我把那家夥帶回去，想想都磨人。”
    “好悲傷的故事。”南川搖了搖頭，很是認真道。
    離離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開口，“穆桑哥哥怎麼不覺得喜歡男人是件驚奇的事呢？”
    陸南川詫異，測過臉，濃密的睫毛留下一片陰影，“怎麼會，我也喜歡啊。”
    ……
    “什麼？！哦好吧，我知道了。”離離一驚，旋即回複了平靜，用一種，哎我知道長得好看的男人沒幾個是正常的表情釋然了。
    “哦對了，你剛剛說的那個道士叫什麼，我情人也是純陽的，可以幫你問一下。”陸南川舔了舔唇，揮著手上那根咬掉一半的糖棒，“喏，算做這個報答了。”
    姬離離無奈的揮了揮手，顯然沒有從剛剛的打擊中恢複過來，她說，
    “叫什麼蕭一白吧好像。”
    而那邊陸南川的表情僵化，她也必然沒有看見。
    南川皺眉問：“蕭一白？草字頭的蕭？白色的白？”
    “是啊，是啊，要不然還能是那個？”姬離離不耐煩地盤算著這是她錯過的第幾個好看的男子了。
    陸南川悶聲不吭的咀嚼剩下的糖塊，過了一會，姬離離總算意識到這裏的氣壓不太對，她疑惑道：“怎麼了？”
    陸南川沒有答話，留個姬離離一個五官深邃的麵龐，不一會，他抬起了頭，擺出那張人畜無害，好看到心酥的笑容。“哦，那個人啊我認識，你往前麵一直走，左轉第三個路口就能見到了。”
    真好看——！姬離離傻愣愣的點著頭，心裏開滿了小粉花，她蹦躂蹦躂的剛往前走了兩步，陸南川便起身，兩肩前後一抖，伴隨一道亮白的光線，他的身形便隱入了四周。這邊的離離，回過頭，便再也找不到陸南川的身影。
    “去哪了？”她喃喃自語，碧王水色的光澤映地她明豔的臉頰生生的滲人。
    入夜，蕭一白回到客棧的時候陸南川早已在房內呆著了，他發現陸南川精神有點不對頭，臉黑黑的睜著一雙好看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但是蕭一白也沒有精力去理會這些，他手中還握著那把冰冷的雪名。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個人是用那淡漠到讓人心碎的眼神望著一件死物，一個人是用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的眼神望著那個淡漠的人。
    房內很安靜，安靜到適合發生一點什麼，就連陸南川都覺得總該發生一點什麼。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打破這僵局的竟然會是蕭一白。
    他聽到他原本清淡的聲音更加冷漠，他單手支撐額間，散落的碎發蓋上覆滿青筋的手麵，另一隻手搖搖晃晃地執起雪名劍柄上，幾縷金屬的劍穗，上麵鑲嵌著各色的寶石，在月光下閃著不一樣的光彩。蕭一白的聲音很是蒼涼，帶著一點他特有的沙啞，他說，“南川，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招人厭。”
    陸南川驚愕，他抬頭便對上那雙清澈透亮的雙眸，和那挺直背脊的孤單身影，接著理所當然地便被硬生生被奪去了所有的情緒，陸南川心裏一抽痛，把原本濃濃的醋意統統化為一身歎息。
    他受不得那個人這樣，他的蕭一白應該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劍指一方，恣意而活的。那個即使腸子被野獸抓出來也隻是悶聲不吭深深抗下的男人，露出這樣落寞蕭瑟的麵容，他受不得，他心疼。
    陸南川起身，走向蕭一白，伸手攬住他的肩膀，蕭一白沒有反抗，像是整個身體都沒了筋骨，順著陸南川的手轉了過來，“阿白，怎麼了？”
    “師傅他給了我這把劍，我似是被他遺棄了。”蕭一白接著說，他眯著眼正視著陸南川，想從那雙深邃的眸子裏看出點什麼，“我挺難受的，南川。”
    陸南川挑眉，他不可置否，卻是在那麼一瞬間聽到阿白這麼難受居然還是為了別人，他很想給祁進一刀，但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那些吃醋的話來，他抿了抿唇，像是在斟酌用詞，不久，起身拍了拍蕭一白的肩，笑道，“阿白這不算個事，走，我們下去要兩壺酒，喝過再舒舒服服的睡一覺，便什麼事都沒了！”
    蕭一白被陸南川的笑容閃到恍惚，不等他回過神來，便已經被陸南川拉到了樓下。兩人要了個靠窗的位置，華山的夜晚格外的明亮，大抵是那看似無用的白雪反射了所有的月光吧。
    陸南川看著這窗外的景色，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一旁快要睡覺的小二上幾乎熱酒。小二辦事很效率，一定是趕著去睡覺不希望被再次叫起來添酒，他滿滿給陸南川上了三大罐。南川很滿意，側頭看著對著月亮發呆的蕭一白，他五指伸在那人的眼前，上下晃了一晃。
    “怎麼，喝過沒有。”
    蕭一白回神，看著酒稍稍皺了下眉，搖頭。“喝酒傷身。”
    “我就知道你沒抱過女人沒喝過烈酒，”陸南川一副哥早就知道的表情，直接把一罐遞了過去，“來，這是個好東西。”
    伸手接過，蕭一白看著陸南川一把撕開酒罐前的紅布，想也不想的仰頭便灌了進去。
    “誒，阿白這……”陸南川錯愕，他伸手想攔卻沒攔住，看著蕭一白一口一口像喝白水一般飲了一半進去。
    放下酒館，蕭一白明顯臉色紅潤了不少，他大舒一口氣，便對上南川驚訝的表情，他一本正經地疑惑問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你開心就好。”陸南川傻愣著附和道。
    他本想試試蕭一白的酒量，卻意外的發現這家夥的新方麵，從本質上來講，他還是很開心的，畢竟這樣的蕭一白從未有人見過。
    但從事實上來說，就姑且算作先天優勢吧，再灌下一壇半酒水後的蕭一白，總算學會了什麼叫倒在碗裏喝。陸南川很欣慰，因為蕭一白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長骨節均勻，隨意的執起酒碗，露出棱質均勻的骨節，然後一口一口抿著酒水，從視覺上來看，這確實是享受。
    陸南川也著實享受，畢竟還是逃不出那句話，酒肉穿腸過，教你學做人。
    本想著不多話的阿白，喝了酒後能夠稍微多那麼吐露一點心思，也方便自己揣測自己還要多久才能抓住這家夥的心，可惜吧，想想終究是想想。
    南川旁敲側擊的問了蕭一白很多事，比如他所恨恨的那塊紅綢子，比如那位葉家大少爺，比如阿白你覺得我怎麼樣。
    而蕭一白也隻是淡淡一笑，給了陸南川一個完美的回答，恩就是笑笑，哥就不說。
    陸南川挑眉，便也依了他，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他聊起了瑣碎的事情。蕭一白的思緒很清醒，南川知道，但當他看著蕭一白突然站起，雙手在桌上奮力一拍時，他還是傻眼了。
    “南川，我果然要做件事！”他聽到蕭一白的聲音帶上了原有的活力。
    “好！”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他寵溺的揉了揉蕭一白淩亂的發，“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