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從巴丹吉林沙漠回到北京，渾身上下都是傷，雙腿更是慘不忍睹，爆破的氣流還傷了內髒，連續幾日斷斷續續咳出來的痰裏都帶著些血絲。他想著，這些事情終於接近尾聲了，如果還想好好活著，眼下他必須讓自己徹底休息一陣子了。可是，原本應該在機場等著他的解雨臣卻沒有出現，隻有一個解家的夥計開了輛車在那兒接他，那是一個黑瞎子很眼熟的夥計，似乎在解家大宅被他支使了不止一兩回。他還沒問話，那夥計就說：“當家的在醫院。”
    黑瞎子一驚。
    他知道哪怕自己說著讓解雨臣不要親自參與到吳邪那個計劃的具體執行當中去，要麵對的那些人太危險，但解雨臣必然不會聽。更何況，有些事情，除了解雨臣親自出手，根本沒有人能做得到。比如他的輕身功夫，恐怕連啞巴張，也就能堪堪打個平手。
    吳邪的局，是老九門所剩無幾的勢力共同的局，也就是解雨臣的局。
    不知道解雨臣遇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若是沒什麼大不了，他會遵守約定來這裏接他，即便見麵就沒有好臉色。
    黑瞎子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慌：“快，去醫院。”
    從大門口一路衝到手術室門口，戴著墨鏡的男人步伐有些一瘸一拐的，速度卻比誰都快，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看見手術室門口那一群人的時候，墨鏡後的眼睛一眼就捕捉到了中心坐著的那個男子，依舊是熟悉的粉紅色襯衫，外麵披著一件黑色的長款風衣，側臉明顯瘦了些，臉頰的棱角愈發分明了，眉頭皺得很緊，旁邊的一群人都低著頭，不敢說話的樣子。
    解雨臣沒事。
    黑瞎子鬆了口氣，腳步就踉蹌了一下，眼前有些模糊。
    這時候解雨臣卻好像感應到什麼似的朝這邊看了過來，識相的解家夥計們立即讓開一條道，黑瞎子調整了一下呼吸，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回來了？”解雨臣說，語氣就好像他沒有經曆沙漠和古墓之中漫長的生死拚搏，隻是去哪家超市買了趟東西。
    “嗯。沒缺胳膊少腿，還算順利。”黑瞎子想著，早知道該問問剛才那個夥計發生了什麼，這一下倒有點尷尬了。“還算順利”幾個字裏不僅是說自己，更是在說吳邪。他太了解解雨臣，知道他需要這個消息。
    手術室的門上，顯示著“手術中”三個字的紅燈還亮著，而解雨臣肯定不會為了自家那些對他不懷好意的長輩坐在這兒愁眉苦臉的還帶著一大幫夥計，那裏頭究竟是什麼人在做手術？
    周圍的人裏，有不少熟悉的麵孔，除了解雨臣的幾個心腹之外，好像還有幾個是……霍家的夥計？
    解雨臣知道他在想什麼，歎了口氣：“秀秀出事了。”
    霍家前些日子夾喇嘛下了寧夏的一個什麼漢末少數民族政權的鬥，據說規模堪比皇陵，當時還在道上轟動了一陣子，想去截胡的人不少，不過是看在霍家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敢去觸老九門的黴頭，加上解雨臣又派了四五個自己的夥計給霍家，這才到底是壓住了明麵上那些想去分一杯羹的人。
    隻不過，當時隻說是霍家夾了喇嘛，怎麼難道是霍當家的親自帶的隊？
    黑瞎子知道解雨臣一直不讚成霍秀秀一個女孩子去下鬥，這不是性別歧視，而是在有些事情上，女人確實是天生存在一些弱勢。秀秀身手不差，靈活性、柔韌度都很好，對於一些精巧性機括消息的領悟程度也天資出眾，甚至速度和男人比起來都不遑多讓，可是畢竟是力量不足，在鬥裏遇到一些力氣很大的對手的時候難免就顯得左支右絀了。何況她自小被霍老太保護在家中，也很缺乏經驗，張家古樓那次，要不是解雨臣一直護著她，隻怕死的第一個就是她。
    隻可惜，成為了當家人的霍秀秀，必須走在最前麵了。恐怕沒有人會再用性命護著她了。環繞在她身邊的人，也不都是忠心耿耿的夥計。
    霍家的那些人不會放過她。
    他們說，霍家的女人能當家，也向來是能下鬥的。霍仙姑當年年紀輕輕就成為了老九門下三門之首，可不僅僅是憑臉蛋。她有自己的絕活。霍家下地是透過一種很特別的方式，類似於之前鹽礦裏的做法，打一個很大的洞，倒掛下去，用一種特製的鉤子趴掛在墓頂上。這種做法需要柔韌性非常好的人和非常有力氣的人配合，所以霍家的當家都是女人，女夥計的地位很高。
    黑瞎子拍了拍解雨臣的肩，說：“花兒爺，來陪我抽根煙。”
    醫院的走廊裏是禁煙的，若是想抽煙，就必須要到專門的吸煙區去。平日裏黑瞎子若是煙癮犯了，隻會自己默默一個人跑到門外去抽一根，絕沒這膽子拽上解雨臣。他既然這麼說了，一定是因為這裏圍著的人太多，而他有話不方便說。
    兩人走到隔著一條圍廊的另一側，拉開一個吸煙室的門走進去。
    黑瞎子竭力保持著腳步的平穩，壓抑著胸口翻湧的血氣，淡定地點了支煙叼進嘴裏：“傷得有多重？”
    解雨臣皺眉，不知道是因為霍秀秀的傷勢，還是因為他向來討厭的煙味，不過他倒是沒有退開：“肋骨斷了三根，一邊肩膀幾乎不能看了，還不知道心髒傷得怎麼樣，腦後有撞擊傷，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
    這樣的傷，在一個美麗如出水荷花一樣的姑娘身上，連黑瞎子這樣見慣了生死打殺的人，光是想想，心下也很是不忍。
    “霍家人怎麼說？”黑瞎子猛吸一口煙。
    “能怎麼說？下去二十多個人，連著秀秀在內，就上來六個，三個都還昏迷著呢，剩下的也傷得不輕。你在外頭瞧見的那幾個都是沒跟去寧夏的。在這兒看著，就等著他們當家的一死，好趕緊回去給自己主子報信的。”解雨臣一臉厭煩。對著黑瞎子，他可以把心裏真實的感情宣泄出來，這種久違的感受，讓煩心的事情也變得舒暢了不少。
    黑瞎子笑了笑，對這個回答一點也沒感到意外。霍秀秀年少當家，即便也算精明強幹，可明裏暗裏的，若不是有解小九爺護著，她現在早就被那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花兒爺，我瞧著你又瘦了，別人家的事情，能不操心的，我看咱就別操心了……”
    話還沒說完，外麵走廊裏已經鬧起來，似乎有個人在聲嘶力竭地喊著什麼，嗓音帶著哭腔，很是絕望，聽方向，正是霍秀秀的手術室！
    解雨臣悚然一驚，立即回身走出去，黑瞎子知道不好，歎了口氣，也趕緊摁滅了煙頭跟過去，卻發現手術室的紅燈還是沒熄，門口的人卻亂作一團，有個被繃帶綁得跟木乃伊似的男人被幾個霍家人架著，卻還在竭力掙紮，嘴裏不斷地喊著：“當家的！……對不起……是他們害了你！……你放開我！……秀秀！”
    黑瞎子和解雨臣對視一眼，幾步走過去，伸手按在一個霍家人肩膀上：“把這人鬆開。”
    他手上力氣很大，被按住的那人一下子半邊身子動彈不得，疼得臉上五官都變了形，連連求饒。
    剩下的人顯然也都知道這位戴著墨鏡、還一臉“我根本沒用力啊你這麼大反應幹嘛”的表情的人是個何方神聖，趕緊都後退了兩步。
    那個受傷的人被鬆開，一眼就看明白了形勢，衝到解雨臣麵前：“小九爺，我是霍當家的夥計，她不是被鬥裏的東西傷成這樣的，是有人故意害了她！”
    黑瞎子心說你這不是廢話麼，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苦情劇的劇情是這麼演下去的，問題是你這攔轎喊冤的對象有點問題啊，解雨臣現在自己就很不容易了，要他去做霍家的主，也實在是費勁。
    “你知道你這話一說出來，你明天就可能‘搶救無效’死亡麼？”解雨臣眉宇淡淡。
    “我知道！但是秀……當家的不能白死！”
    解雨臣點點頭，抬手一指那邊的幾個霍家人，對自己的夥計們說：“繳了這幾個人的手機和槍，人都扣下，沒我的話，哪兒也不準去。”
    有黑瞎子在，解家著幾個夥計也都不是吃素的，這事自然不在話下。
    隻不過，他們剛押著那幾個霍家人離開，黑瞎子看著解雨臣，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花兒爺，這個時候跟霍家那些不老實的家夥徹底撕破臉，恐怕……”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倒了下去，一下子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