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靈再次從道上消失，很快就有別有用心的人將“啞巴張進了長白山青銅門，十年之內必定屍骨無存”的消息傳遍了道上。
    吳邪想要反駁，卻不知道如何反駁。或者，這個消息就是真的，隻不過他自己不願意相信罷了。午夜夢回，吳邪總是下意識地看著自己的手心，那個地方空空如也，可是那種極度灼熱的觸感卻恍如昨日。
    張起靈的心口，真的刺上了那四個字麼？還是，這隻是自己在長白山的漫天風雪裏產生的一點幻覺……十年以後，若是青銅門後隻剩一具枯骨，他又要從何去證明，這個印跡是真是幻？
    那個時候，吳三省已經消失很久了，不知生死，潘子的死訊也已經被證實，就連吳二白也不見了，吳家隻剩下一個“嘴上沒毛”的小三爺。那時候道上的人對他其實還沒有什麼印象，最多是“聽說以前也就倒手過幾件好明器”，或者“大約跟著啞巴張下過幾個鬥”。頂著所謂“老九門吳家第三代當家人”的名頭，根本就鎮不住底下那群個個都是刀頭舔血過來的人。還好還有解家和霍家幫著他，可是霍家自霍仙姑走後，霍秀秀忙著家族內亂，自己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而解雨臣雖然強，卻在北京城的風口浪尖上，一個不小心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因此吳邪也不忍心太過麻煩他。
    “吳小佛爺”的名號就來源於那時候的這樣一個故事。
    長沙道上暗流湧動，在一次吳邪帶人去收賬本的時候，地下蠢蠢欲動的人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野心，在周邊布下了埋伏，試圖一次就將吳邪連帶著他身邊所有的心腹力量全部抹去。其實當時的吳邪，所謂的“心腹”也隻不過是幾個新招的夥計，人心雖然還算穩定，卻沒有太強的戰鬥力，麵對那麼多人的圍攻，根本不堪一擊。
    幸好那時候的吳邪身手已經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他帶著人奮力拚殺，好歹支撐了一段時間，但最後還是被一顆子彈擊中，傷了右邊肩膀，頓時右手就沒法再拿武器。
    這個時候，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本該在巴乃種地發呆的胖子帶著解家和霍家的夥計們出現在了現場，在最後的關頭救下了吳邪，胖子還粉墨登場，唱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成功地鎮住了現場的所有人。
    按照道上的規矩，到了這個時候，那些背叛的人就隻能是死路一條。他們都很淡然，雖有稍有不甘，卻不肯求饒乞命。
    解家和霍家的夥計們將所有的叛徒們都綁了，隻等吳邪一聲令下。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隻下令抹去了帶頭的幾個人，剩下的夥計都讓各自回鄉，隻是廢掉了拿武器的那隻手，命令此生不許再做任何與道上的事情有關的營生，彼此之間也不許再有任何來往。
    王胖子當場就急了，直罵吳邪你太他娘的天真，這撥人沒有一個不是狠角色，這樣放回去，以後會有大患。
    吳邪皺了皺眉：“你們……都願意活下去嗎？”
    底下的糙漢子們跪了一地，聽到此話麵麵相覷。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們這樣的問題，他們既然做了這一行，就已經被默認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了，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死去，都不需要猶豫。
    良久，有人重重點頭。隨後所有的人都說，想活。
    吳邪說：“你們走吧。此後若有犯禁，必定當即格殺。”
    眾人散去之後，吳邪仿佛脫了力一般倒在椅子上，胖子知道他身上傷重，隻怕是失血過多撐不住了，趕緊上前為他包紮。
    吳邪已經不清醒了，閉著眼睛，眼窩都是青紫色的，下巴上的胡茬也是很久沒有刮過了，眉頭皺得極緊，眼角有些濕潤，口中卻一直在喃喃地說著什麼。
    胖子湊近了去聽，發現他在說：“……我不能殺那麼多人……日後他出來，我還得是從前那個天真……”
    這是王胖子自雲彩死後死一次落淚，也是平生第一次為一個大老爺們兒掉淚。他王胖子朋友遍天下，可稱得上是兄弟的就這兩個人，卻一個也不幸福。他記得從前他喊吳邪“天真”的時候，總要被他反駁，說自己成熟穩重得很，後來不再反駁了，卻也隻是懶得再與他鬥嘴，可心裏總是不服氣的。
    可是吳邪要在這樣一片血腥和陰謀之中殺出一條路來，活下去，才能再見到張起靈；還要保持著自己的那顆心，不被世俗的血汙和肮髒沾染。
    他一定很累吧。
    從此，“吳小佛爺”的名稱傳遍了，王胖子也再度回到了吳邪身邊。
    吳邪對於道上的事情越來越駕輕就熟，可眼底的厭倦也越來越深。最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勉強自己來做這些，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家族，老九門吳家早就想離開這趟渾水。他是為了張起靈，為了能夠活著等到那個十年之期，為了張起靈回來之後不會孤立無援。
    隻要吳邪手中有了力量，張起靈以後就不必再顛沛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