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國，M市。
    飛機著陸的轟鳴聲一點點消逝，水晨曦把嘴裏的口香糖吐在垃圾袋裏，跟著李力下了飛機。
    機場到處是深色皮膚輪廓深邃的麵孔，異國之風撲麵而來。水晨曦站在李力旁邊才到他腰間，紅色洋裝襯得她嬌俏可愛，長長的辮子高高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水晨曦伸手勾一勾李力的手指，仰頭一臉天真地問道：“表哥，我們接下來去哪裏玩呢？”
    李力一把摟過水晨曦，轉頭看看身後不遠處緊跟著的幾個男人，溫柔地笑笑，答道：“我們先去酒店checkin，吃點東西，然後哥帶你去個好玩兒的地方。”
    “真的？！”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一路蹦蹦跳跳地跟著李力。
    李力帶著水晨曦在機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拐來拐去，就是不肯直接出機場。終於在機場裏毫無規律地繞了兩圈之後擺脫了後麵的男人，一出機場就攔了輛出租車絕塵而去。
    他們離開沒多久，就有四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走出來，看著周圍車如流水，惱怒地罵了兩句，憤憤離去。兩輛轎車停在他們麵前，幾人上車之後也相繼離去。
    巧合的是，他們走的方向正是前麵李力和水晨曦離開的方向。
    李力和水晨曦打車到了一家4S店，進門之後不過片刻兩人就開出一輛型號比較普通的寶馬。這種車子在當地算是常見，開在路上不是那麼顯眼。
    水晨曦坐在汽車後座右邊，正好在駕駛座後麵。她摸摸身前的座椅靠背，撇撇嘴，不滿地道：“怎麼駕駛座在右邊，你這樣擋在我前麵，真是難受。”
    “這我也沒辦法，出門在外。這裏車子都是這樣，我總不能開亮特立獨行的車在高速路上逆行吧？”
    水晨曦轉過頭，擺明了就是“有何不可”的態度。
    李力拿她也沒有辦法，隻好一路轉移話題，把沿路遇到的寺廟商店一個個指給水晨曦看，轉移她的注意力。
    他們選的酒店離機場比較近，開車不過十幾分鍾就到。兩人進去房間放下行李，水晨曦趴在窗戶上看酒店後麵的遊泳池。李力走過來把她抱下來，自己探出窗外左右看看，回來把窗戶關上。轉頭就看到水晨曦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李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走了，現在天氣熱著呢，等晚上回來再去玩兒。我們先去吃東西，嗯？”
    水晨曦望望窗外，又摸摸肚子，點點頭。
    酒店的一樓有自助餐廳，酒店房費裏包含早晚餐。隻是現在才下午四點一刻，晚飯時間還沒到，兩人隻在門口猶豫了一秒，就順手拐進了旁邊的咖啡廳。
    咖啡廳一水兒的女服務生，用帶著明顯口音地英語問李力需要點什麼，李力要了一杯咖啡和一個巧克力慕斯。服務員又問李力水晨曦需要什麼。
    “Whydon“tyouaskme？（為什麼不直接問我呢？）”水晨曦眨眨眼睛，孩子的語氣說出這話，碎了服務員一地慈母心。
    服務員半蹲下，與水晨曦坐在椅子上的高度齊平，溫柔地道：“不好意思小姑娘，是我的疏忽。請問你需要什麼呢？”
    水晨曦頗為慷慨地對她說沒關係，然後一本正經地翻了翻菜單，要了一杯柳橙汁和一塊巧克力蛋糕。
    服務員一路小跑著回去櫃台後麵，幾個女人小聲地議論著，吃吃地笑，一會兒回頭裝作不經意地看一眼水晨曦，另一個服務生大呼可愛，就差沒跑過來捏兩把。
    李力有些小吃醋地歎口氣，作西子捧心狀，道：“哎，每次跟你一起出現在美女麵前，我的存在感就被刷到負，人家都是帶著小寶貝出去賺眼球的，怎麼到我這兒就不靈了呢？”
    水晨曦仔細打量李力一圈，一板一眼地道：“別人比較帥，你……”剩下的就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李力偏頭在身邊的玻璃上掰著臉仔細照照，伸長手拍一下水晨曦的腦門，道：“小屁孩兒不懂就別瞎說，哥這叫不帥，那這世上帥哥就絕種了。你年紀小不懂得欣賞就別亂說。”
    水晨曦鬼使神差地順著李力剛才的視線看向玻璃，玻璃裏麵自己的影子有些模糊，倒是因為這個動作看到對麵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兒。水晨曦自詡是同齡人中最可愛的一個，但看到這小孩兒的時候也不由得驚歎了一把。很少有人能隻憑一雙眼睛吸引別人，即使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即使他的臉上還有著兩道明顯的淚痕，即使那張臉上的髒汙和脖子上白嫩的顏色對比鮮明。
    “這小孩兒……”話在嘴邊打了幾個滾兒，變成了“怎麼這麼髒。”
    對麵的小孩兒就這麼坐在路邊，偶爾抬頭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但大多數時間都低著頭細細琢磨自己爬滿泥點的鞋子。
    李力隻瞥了一眼就不再看，漫不經心地道：“小泥猴兒有什麼好看的。”
    這時候一個衣著光鮮的大-胸妹子走進來，李力目光不自覺地就跟著妹子轉了個圈兒，妹子一個帶笑的眼神幾乎把他的魂兒都勾走。李力丟下一句“我去下洗手間”就跟著妹子拐到了一邊。
    沒一會兒服務員就端來了她點了草莓蛋糕，明顯是另一個服務員，蹲在水晨曦麵前，用哄小孩兒的語氣問她：“小妹妹，還需要什麼別的嗎？姐姐可以幫你打折哦。”
    水晨曦握起勺子，禮貌地說聲“謝謝”，又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甜甜地道：“姐姐，我的賬單由剛才那個哥哥來結，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可以嗎？”
    服務員被那聲姐姐喊醉了，暈著頭答應了。
    水晨曦端著盤子從座椅上跳下來，自己推開玻璃門出去。小大人的樣子又叫幾個女人狂喊了好一會兒。
    巴頌坐在他最喜歡看的咖啡店對麵的街道上。最喜歡看的一家店因為他從來都不敢進去這種店，這裏麵的每一樣東西都那麼精致，每一樣東西他都買不起。
    但是今天不知怎麼，那裏麵有比精致的點心更吸引他的，像是天使一般的女孩兒，那樣的人才有資格進入這樣精致的店吧，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卻是完全兩個世界。
    他絕望地看著自己破了洞的布鞋，計算著他要幾輩子才能離那樣的生活近一些。
    麵前突然暗了一片，他微微抬了抬頭，看到女孩兒精致的皮鞋，純白的絲襪，火焰一般的裙擺。
    他不敢繼續抬頭，生怕褻瀆了麵前的人，生怕看到那張美麗的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破壞了自己完美的奢望。
    但是，他看到了另一個美夢。
    一個天籟般的聲音說：“我不喜歡這上麵的草莓，送給你吃，好嗎？”
    巴頌突然鼻頭一酸，不是因為夢中的幻想成為了現實，而是因為那一句“好嗎”。
    像是史萊克靠近了水晶宮，他灰暗的世界驟然接觸到了另一個七彩的童話，瞬間就被彩色的泡泡包裹起來，灰暗地猙獰可怕，灰暗得卑微可憐。
    但是，他不能，不能讓天使對他失望，也許在天使的眼中他還不是那麼卑微，他不能自輕自賤。
    他抬頭，很自然地笑笑，說：“當然，謝謝。”
    水晨曦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同樣毫不介意地直接坐在他旁邊，把蛋糕遞到他麵前。
    巴頌伸手想要去拿，才意識到自己這動作的粗魯，又訕訕收回來。水晨曦似乎是明白他的尷尬，捏起草莓送到他嘴邊。巴頌猶豫了一下，緩緩湊過去，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手指咬住草莓。
    他有些局促地把髒兮兮的手放在腿彎裏，又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水晨曦認真地說：“不客氣，是我應該謝謝你呢。你的眼睛真好看，笑起來更好看，我很喜歡你的眼睛呢。”
    巴頌聽到這話，有些慚愧地想，怎麼會，你笑起來才是真的好看，像洋娃娃一樣。動了動嘴唇，卻什麼都沒有說，抬臉想要給她一個笑容，她說喜歡呢。
    “晨曦！”李力大概是被美女拒絕了，發現了水晨曦跑出來，衝出來對她招招手，喊她回去。
    水晨曦走到一半，回過頭對巴頌笑笑，揮揮手，這才回去。
    世界又隻剩下了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