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清晨，沒有蟲鳴鳥叫，甚至風也在淺眠。這萬物俱寂的一刻，屢屢琴音卻幽幽傳來。它越過深宮高牆，穿過蜿蜒回廊，為雲霄宮緊張的氣氛，撥開一道清淺的漣漪。
    鴻辭的眸光微亮，回過身，遙望那清冽空靈的琴音來處。宮牆太高，隻能瞧見屋宇的琉璃光澤，時而有銅鈴在高處屋簷下擺動。陰晦的長空，又將琴音撫弄得含蓄委婉，如縈繞山間的霧，輕輕淺淺，撩人心弦。
    她曾聽聞帝君每日早起，都會撫一首琴曲，第一縷晨曦掠過天城時，琴音也緩緩流瀉在天城的每一個角落，一切的一切便安然睜開眼，迎接新的一天。這是帝君的習慣，又何曾不是天城的習慣？
    在天城百姓的心中，悠揚的琴音早已代表了天城的晨曦，甚至沒有琴音的傳達，他們會以為無止盡的黑夜仍舊沒有結束。這就是天城百姓習慣的生活方式，他們不會拒絕琴音帶他們走向光明，更不會接受天城原有的生活方式被輕易改變。
    有人告訴過鴻辭，沉浸在習慣裏的人，都是倔強而執拗的。當所有的執拗聚集在起來，就能衍生出無窮無盡的力量。而這份力量，足以豎起堅不可摧的城牆，化解一切突如其來的變故。
    如此想著，鴻辭心中不安的預感漸漸消失。百年來，城眾對天神的敬畏早已融入骨血，對天神的絕對公平管製更是心悅誠服。就憑如今一個桀驁不馴的女藕人，根本不可能將整個天城的形勢逆轉。而且天尊絕對不會放任她，公然與天神對峙，挑戰天神的權威。
    “天尊。”鴻辭的聲音輕柔低緩，她知曉當下天尊應該極其氣惱。果然，天尊抬起眼時，烏黑深邃的眸裏有剔骨快刀的鋒利狠絕，鴻辭心下一凜。
    天城的律條本就是天尊所製，他執行刑罰時，也嚴厲苛刻。鴻辭隻恐，雷厲風行的天尊一個不慎將女藕人處死，那實在可惜了他這四十九日，甚至是百年的期待。
    “天尊你自己也說她是百年難遇，若那麼好馴服，不就顯得平庸了嗎？”鴻辭並非在袒護女藕人，她知曉天尊自會尋得一套適合的方法馴服女藕人，隻是當下要天尊忍下這口氣，確實有些難。
    單薄灰衣沒去理男子，而是將目光又落在少年藕人身上，他躬身立著已比前方鴻辭的氣場矮了一大截，不過他卻與天神鴻辭一樣得白皙如玉。
    鴻辭顯然是理解天尊的，天尊眉宇間的凶狠之氣不一會兒就緩和下來，“你今日來是何事？”
    “我是來與天尊說，我想要去落霞山靜養一段時間。”想起昨夜之事，鴻辭不免臉色煞白。到底要花上多長時間，才能忘記那份罪惡感，她不知道。但如果讓她在雲影宮的噩夢中強作堅強，她寧願獨自去落霞山狠狠哭一場。
    天尊的黑眸閃過一道光，語氣卻溫和。“怎麼會想要去那裏？”
    將雙手搭在一起，她故作鎮定，嘴角帶笑緩緩說：“我覺得待在那兒，心下會平靜些許。”她原本以為天尊會問她身體如何，還刻意編了一套說辭，看來是她想多了。
    “近期的事，是太多了。”天尊凝神閉目，吸了一口氣。
    玉手怔了怔，昨日的一番變故，始終讓鴻辭心悸不安。“天尊，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見天尊沒有拒絕，她猶豫了一刻，終於鼓起勇氣，抬起眼。“天神會做錯事嗎？”
    天尊眼珠微動，嘴角隨即牽起一絲笑意，“神的作為，就是天的作為，你說天會錯嗎？”說完，他睜開眼，烏黑的眸泛著淡淡的光澤。
    鴻辭也會心一笑，她早就知道天尊的回答，可當親耳聽見他說出來時，心下的惶恐才能稍稍平複。隻要是天尊的話，都能讓她信服。畢竟，那些年，她都是依賴著他而活過來的，他是自己永遠的依靠。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鴻辭滿足地轉身離去。此時正是風起，她的心卻不再如昨夜那般冷了。她立在門前，緊了緊手臂，隻因為胸中似燃起了一簇小火。她想包裹住這團小火，以免風將它吹滅。此時此刻，似乎這團小火，成為了她全部的依靠。
    “冷嗎？”耳邊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極近，近得她感覺不似真切。
    不可能，他不可能跟過來，他怎麼會跟過來呢？絕對是自己聽錯了。當她抬起頭，果真對上那雙深邃的眼。她突然想起兩人初遇的那一天，碧海藍天，他長身玉立，白衣翻飛，嘴角擒著溫暖的笑，似春曉之花，一雙烏黑的眼眸，又像能攝人魂魄的無底洞，將她一生的目光都安然定格。
    此時的天尊就緊貼在她的身後，似乎還能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他何時沒有靠自己這般近了？鴻辭隻感覺火霎時燒上了她的麵頰，慌亂之下，她伸出冰涼的手撫上臉，試圖遮擋住這難堪的一幕。
    也是這時，天尊已經吩咐少年自裏屋取了一件鬥篷。白色織錦鬥篷，被少年雙手高高托著，如神聖不可玷汙的寶物。熹薔卻看見少年露出一截藕色的手臂，與織錦鬥篷映一起一點也不顯突兀。反而是少年躬身的完美弧度，讓她覺得諷刺。
    少年匆忙路過她時，有幽幽香氣隨風散開，沁人心脾，熹薔立刻就知曉是鴻辭身上的味道。沒想到一個大男人還有收藏女人衣服的嗜好，她撇了撇嘴。
    取過鬥篷，天尊根本就沒瞧少年一眼，反是少年怕鬥篷會不小心滑落，刻意將手壓低，伸了許久。直到沒有鬥篷順滑的觸感和溫暖，一陣風又將一切都掠奪去，一絲也沒有留給卑微的他。
    天尊為鴻辭披上鬥篷時，鴻辭有些訝異。這不是她去年那在這兒的嗎，沒想到天尊竟然還收著。她不免眸光有些濕潤，責罵自己去年怎麼如此不懂事，還與天尊鬧脾氣。
    誰知，天尊的手抽開又不巧碰觸到她的臉，冰涼的觸覺掠過微燙的臉，她如同被天尊輕柔安撫了一般，稍稍緩下的溫度又竄上來。
    “臉這麼燙，是受了風寒？”天尊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太多的感情。
    鴻辭支支吾吾，有些糾結，“沒……有一點……”她將脫口而出的話收了回去，也想天尊能更加憐惜自己吧。
    自從天尊與她說半月才相見一次，實際上都成了她主動去噓寒問暖，天尊反過來寒暄幾句幹癟的話也就罷了。她還猜想，感情怎麼淡成這樣了。如今看來，果然天尊心底還是念著自己的。如果，天尊永遠都不會變，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