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平日的處事方式錯了嗎？它們犯了律條，都從輕處置，能避過天尊的耳目，自己也不會主動提及，天尊若問起，她還刻意編出另一套說辭。
    她如此一再的包庇它們，它們似乎更加不守規矩，肆無忌憚了。這樣下去若真惹惱了天尊，如何是好？鴻辭喟然而歎。
    看了眼纏在紫檀身上略微粗壯的藤蘿，她說：“綠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綠蘿本就活潑膽大，得到允準後，立刻滔滔不絕說了起來，“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我的身體一下子長胖了，還長高了不少，勁兒也大了，可我突然控製不住身體了……”
    這些是否真的屬實，紫檀不知道，它隻清楚地明白自己受了很大的折磨。綠蘿若是執意說自己控製不住身體，將這些推得一幹二淨，寬宏大量的天神多半不會追究，那自己不等於白挨了一頓鞭子？
    勢必要化被動為主動，紫檀直接打斷綠蘿的話，“綠蘿真的想勒死我，我迫不得已才呼救……”誰料天神麵色越發冰冷，她話到最後，已經聲如細絲。
    “紫檀，我可有問你？”天神沉聲說。
    見如此狀況，綠蘿心下得意，就更加無所拘束。“我依附紫檀姐姐生長了那麼多年，怎麼會想害她呢？”它說得楚楚可憐，任誰聽了，都心生觸動。
    紫檀一心認為它是在撒嬌耍無賴，也不管天神的銳利目光“我知道你一個秘密，你就想痛下殺手！”
    “沒有的事……”綠蘿說的時候卻連嗓子都在顫抖。
    “綠蘿今日將我箍得傷痕累累，它分明想殺了我！鴻辭天神，天城的奇花異草都歸您管，您可要為我做主啊！”紫檀的言辭懇切並不像弄虛作假。
    見細細碎碎的樹皮脫落了一地，天神廣袖一揮，周邊的雲霧散開，綠蘿似渾身無力，軟趴趴地從樹上脫落了下來。此時紫檀已是遍體鱗傷，尤其是綠蘿行過的痕跡，皆是皮開肉綻，深可見骨，慘不忍睹。
    方才看見的綠蘿，自己也大吃一驚，沒想到不受控製的身體竟然這般孔武有力。“我……紫檀姐姐……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它上次也是犯過錯的，跟這次竟然有些相似，鴻辭若有所思，“綠蘿，你這次莫不是又走火入魔了？”
    “沒有……是……是的……”慌亂的綠蘿似乎在隱瞞什麼。
    紫檀接過話，似乎很了解此事的來龍去脈。“它上次犯錯可不是走火入魔……”
    簡單的事情怎麼變得如此古怪，鴻辭橫眉立目，“紫檀，你還知道些什麼？”
    “她上次是偷了天尊的聖水，就是水華池……”慢條斯理地說著，紫檀忍不住幸災樂禍。
    鴻辭當下勃然大怒！“綠蘿！”
    水華池乃是天城聖地，由天尊親自掌管，任何人未經允許都不得靠近，即便是她三番四次跟隨天尊過去，都隻能候在外麵。而且水華池的聖水玄妙無窮，天城的藕人能如正常人一般行動自如，皆是出自它的神力。這小小綠蘿藤竟然如此大膽，敢偷取水華池的聖水？！
    早已軟下身體的綠蘿更是趴在了地上！髒兮兮的泥土，讓它渾身不自在。“我……我沒有……我是走火……是走火入魔……”心直口快的綠蘿並不會說謊，躲躲閃閃的樣子，一眼就被人看穿。
    “綠蘿，虧本天神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惡意欺瞞！”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隻是沒料到她傾盡全力一直保護的它們，會欺騙自己。鴻辭不免心灰意冷。
    “我……天神的好，綠蘿都記在心底，可是……我沒有……”提及天神時，綠蘿情真意切，但又不知道如何解釋這件事。
    上次綠蘿是偷了聖水沒錯，可這次的事根本就與聖水無關。它如果承認，就證明它確實辜負了天神的信任，那這次的事可能也順理成章成了得意忘形，屢教不改，一錯再錯，根本不會有人再聽它的解釋！
    看著綠蘿吞吞吐吐，鴻辭了然。這次綠蘿不是單純違反了律條，更是牽扯到了天尊。平日裏，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也罷了，這次綠蘿大膽到偷取天尊的聖水，天尊是何等聰明睿智，被他知曉也是早晚的事。奉公正己的天尊會如何處置可想而知，到時候因此事受害的隻會更多，綠蘿身邊的奇花異草估計都難以幸免。
    “上次讓你渾水摸魚……這次我定然秉公執法。”歸根到底，是她太過放縱，才造成今日的大錯。鴻辭嘴角的笑混雜了太多，恐懼，焦急，不安，甚至悲涼。
    “沒有……這次我真的沒有……天神……”天真的綠蘿，以為寬厚的鴻辭大神，會如當初一樣輕而易舉地放了自己，所以到死，她還是堅持沒有將可能導致誤會越來越深的解釋說出來。
    但事實證明，這一次它真的錯了。它以為它了解眼前至善至美的天神，可它忘了，天神本就是高高在上的種族，自己與天神有天壤之別。天神操控萬物的生死，甚至隻在一念之間。
    鴻辭天神顯然拿定了主意，委屈的嗚咽已經絲毫不能令她動容。明眸善睞霎時黯淡無光，朱唇輕啟隻化作一聲歎息，光影微動，夢境更為斑駁。悠悠揚揚的琴音戛然而止，萬物由此疏離淡漠，紫檀樹上的翡鳥似乎受了莫大的驚嚇，扇動翅膀倉皇而逃，隻留下幾根斷落的羽毛在空中跌跌撞撞。
    為什麼不信我？綠蘿的嗚咽聲漸漸低沉，它眸裏的瓊姿花貌越發模糊。不過它似乎隻是一根未成人形的小小綠蘿藤，並沒有眼睛，可它為什麼隻是小小的綠蘿藤？為什麼隻是一個如此脆弱不堪，微小如塵埃一般的生命？
    嫋嫋清香浮動，綠蘿記得這股味道，它以前還刻意去問過老樹爺爺。那其實是生長在中皇虛最高處的冰雪蓮，百年才難得花開一次，而且因為奇峰兀立，山勢險峻，能攀援而上取得此花的人，少之又少。翡鳥也說，冰雪蓮的香氣不如俗花蔓草濃鬱逼人，反而香遠益清，淡雅芬芳。
    迷醉的綠蘿，渾身濕噠噠的，如果它有眼睛，一定是她在哭，可事實上這隻是雲霧附著的水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注定，冰雪蓮是至尊至貴，而綠蘿藤是身微命賤，以至於此時此刻，它的生死，也不過隻取決於冰雪蓮的一次眨眼？
    它用最後的微薄力量糾纏住天神華美到不可一世的裙裾，口中反複呢喃，“天神……我沒有……求求你……天神……”直至死前的那一刻，它還不忘卑微地祈求。
    怨恨嗎？它隻怨恨自己沒有看清天神的本質，怨恨自己不知好歹，明明身微命賤還恃寵而驕。也是因為它深刻地明白了，它選擇繼續祈求天神的原諒，卻又無條件遵從至高無上的神的一切決定，這其實並不矛盾。它做了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即使她最後還是死了……
    紫檀呆呆地望著這一切，絲毫不相信前一刻還死死糾纏自己，吵嚷的綠蘿藤而今竟然碎成無數段，混跡在濕泥中，沒有了一絲氣息……
    不知好歹的綠蘿，死前還用肮髒不堪的身體，在天神的天青色裙裾上留下了一個汙點，不過也隻是一個汙點。估計在它的身體還未腐敗入土前，汙點就已融入風中，淡淡褪去。
    一如，弱小的生命，輕如鴻毛，不值一笑。根深大樹可隨性作弄，龐然大物亦能肆意驅使。任它執意抵抗，也不過以卵擊石，蜉蝣撼樹。雨打風吹後，或深埋入土，腐敗殆盡，無所蹤跡，或碾碎作塵，隨風飄蕩，無所歸依。
    紫檀說出那個秘密，也隻是想綠蘿得到應有的懲罰，當然這懲罰並不可能嚴重到非要取它性命，更何況，至善至美的鴻辭天神，更加不會如此嚴厲苛刻，至少它從很早之前就這麼認為……
    眼前的天神很美，黛眉如遠山，似蹙微蹙，雙瞳剪秋水，顧盼神飛，屬天城中溫順多情之最。有無數次，紫檀隻能遠遠注視著那一縷倩影步履如風而過，餘留一絲淡雅芳香寂寞回味。而今，它有幸真切地描摹天神的麵容，竟然令它不知所措，甚至膽戰心驚！
    從睜開眼看見天城壯觀雄偉的一切，紫檀就萬分崇敬天神，不僅是它，所有的奇花異草都視天神為至高無上的主宰者，甚至這是萬物眾生與生俱來的信仰。
    可見到綠蘿破碎的肢體，它恍惚了。它承認自己是出於私心，想綠蘿得到懲罰，可它終究也隻是想它受到小小的懲戒……紫檀此時百感叢生，害怕，苦澀，悲哀……有什麼東西變得模糊不清，致使她困惑不已，但一心一意去想，又始終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自己困惑。
    直到很久之後，聽見有人公然問及“神之所以為神，是萬物崇敬他們，還是因為他們擁有令萬物望而生畏的強大力量”。它才恍然明白，困惑自己的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