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在林夏家耗到中午才回來，可當我推開門進去，偏偏還是看到了那隻蜥蜴，倒黴。
    老媽在廚房炒菜，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可憐的沙發就像塊柔軟的海綿一樣深深地下陷。
    “回來啦，”他看到我，笑道：“一個女孩子家，在外麵過夜，太不安全了，下不為例，啊。”
    我冷笑：“彼此彼此。”
    他的笑變為尷尬。“我那是……”
    “工作需要，”我搶先一步，“我懂。我不光懂，還很支持，千萬別傷了身子。恕我不奉陪。”說完我就往臥室的方向走。
    “也不去幫幫你媽。”他的聲音追上來，可我置若罔聞。
    我關上門，躲在房間裏。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躲，這房子裏的一切都是老媽用她最後的青春換取的，我理應肆無忌蕩地使用才對。
    房間裏是收拾地整整齊齊的行李，我望著它們，決定了，晚上就搬到林夏家去，我實在受不了與一隻蜥蜴同住，反正林夏她一個人也閑得無聊。
    老媽在外麵喊我吃飯，不喊還好，這一喊便驚動了我肚子裏的饞蟲，它們在我胃裏煩人地嚷嚷著。
    何苦委屈自己的胃，我走出去，和他們一起圍坐在餐桌上，麵對一桌子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
    “好久沒有這樣一家人好好吃飯了。”他歎口氣，感慨地說。
    我不看他，也不予評論，夾起滿滿一筷子青菜往飯碗裏送。老媽衝我使眼神，我不看也可以知道。
    “儀念說你報了廈大。”他說。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的話特別多，似乎在有意在討好我。“很好，比我自己生的兒子出息多了，繼續努力。”
    “謝謝，”我說：“但請不要這樣說你的兒子，你心知肚明，有你這樣的老爸，他根本用不著為了什麼努力。”
    “不，”他搖頭：“生孩子又不是為了讓他來花我的錢。我比較喜歡你這樣的孩子，很高興我能成為你的父親。”
    “謝謝。”可我心裏想，你不還是
    “你不用這麼客氣，”他說：“你也是我的孩子。”
    我不答話，任由氣氛變得尷尬。他似乎也失去耐性，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伸出他那肥短的胳膊去夾菜。
    老媽在這時候打圓場。
    “怎麼樣，”她笑問：“我做的菜好吃嗎？”
    “那還用問，”我說：“開家餐館不在話下。”
    “你就嘴甜，好吃就多吃點。”她又問他：“合胃口嗎？”
    我在心裏歎氣，一個結婚五年多的女人不懂自己男人的胃口。
    “嗯。”他隻是淡淡地回一句。
    “媽，”我當著他的麵說：“明天我搬到同學家住。”
    老媽聽到這句話，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偷偷看了他一眼。“先吃飯，待會兒再說。”
    “秦可，”他突然說，帶著平靜的怒意：“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嫌棄我是暴發戶。是，我就是暴發戶，但我並不覺得這很丟人，我毫無疑問是個成功者，每一個的成功者都是努力過來的，我也不例外。你還年輕，很多事你還不懂，我當你是小孩子，我不怪你。”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往外走。“這樣你就不用搬出去住了，”他回過頭對著我的背影說：“是吧？”
    “你，”老媽焦急地追上去：“不再吃點兒？”
    然後，我聽到門被摔上，還有隱隱約約的汽車引擎聲。
    “秦可……”現在房子裏又隻剩下我們兩個，她想教訓我，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她還是選擇重新坐下來，我們的胃口出奇地好，跟兩個餓死鬼投胎似的，把一整桌的飯菜消滅得幹幹淨淨。
    傍晚，我還是托著行李從臥室走了出來。關上門的時候我仔細環顧了一遍屋子裏的一切，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走出這扇門。
    老媽的麻將桌已經擺了上來，盡是中年婦女的牌友圍成一堆。我喚了她三聲，麻將碰撞的清脆的聲音中，她總算是聽見了。
    她向我走來，“真的要去？”她的心還在麻將桌上。
    “老媽，”我說：“我應該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房子裏了，你要珍重。”
    她的魂魄在一瞬間從麻將桌回到了肉體，眼睛裏煥發出震驚的光芒。
    “什麼意思？”她問。
    “我的意思是，”我說：“我即將去上大學，我將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錢的問題我會自己解決，假期裏我會做兼職，所以，我沒有回到這裏的必要。”
    “秦可，”她皺眉頭：“媽媽做錯了什麼嗎？”
    “不，”我說：“親愛的老媽，這是你的家，所有女人都需要有一個歸宿，然後每天買菜做飯曬衣服，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但這並不是我的家，我遲早要離開的。我隻是希望，如果將來有一天，我有能力來接您走，您能夠跟我離開這個家。”
    說完我放下行李，擁抱不知所措的她。
    “孩子，”她含著淚：“你不願意住在這裏，媽媽不強求你。可是別說得跟生離死別似的，我每個月都會給你打錢，你沒必要做什麼兼職。放了假就回來，跟媽媽好好聚一聚。”
    “老媽，”我拍拍她的肩膀：“女兒已經長大了，你懂不懂，我要走自己的路了，你也不用給我錢，我早已過了十八歲生日。”
    “你隻是個女孩子……”一句話沒說完，淚水堵住了她的喉嚨。
    我替她抹去臉頰的眼淚。
    “我和你爸對不起你，”她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我們沒有照顧好你，讓你一個人承擔這麼多。”
    “老媽，”我哀求地安慰她：“你們做得已經夠好。”
    我拉起行李，最後一次回頭看她，我的老媽，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你要知道，你不需要再做其它多餘的事情，除了照顧好身體，你隻要專心搓麻將便可，不要想爸爸，也不要想我，祝你快樂！
    我拉著行李飛快地行走在夏日的街道上，輪子和蒸騰著熱氣的水泥地摩擦，發出隆隆的聲音。我擔心這麼下去會著火，於是我拉得更快。
    林夏打開門。
    “怎麼又是你。”她說，卻笑得很開心。
    “林妹妹。”我側開身體，好讓她可以看到我的行李。“看，我正式投奔你來了。”
    我和林夏趴在床上，一邊敷麵膜，一邊看電影。
    她撕掉麵膜，光著腳站在地上，像跳芭蕾一樣轉了個圈子。
    “秦可姐，”她說：“我是不是出水芙蓉，美若天仙呀？”
    我不屑地看她一眼，“林姑娘，”我說：“你在秦可卿麵前提美貌，豈不是關公麵前耍大刀。”
    “呦，”她故作思索：“秦可卿？莫非你說的就是那個扒灰的？”
    “我要撕了你的嘴。”我過去抓她。
    “扒灰的，你這個扒灰的……”她邊笑邊跑，我在後麵窮追不舍。
    夜裏，她問我，為什麼不在家裏住了。
    “怎麼，”我掐她的手：“你不歡迎我？”
    “不是，”她說：“你家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是，”我毫不避違：“不然我就不會三番兩次地來你這兒，然後這回直接住你這兒了。”
    “秦可姐，”她說：“那你能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嗎？”
    “不能。”我斬釘截鐵。
    “和方齊有關嗎？”她開始胡亂猜測。
    “沒有。”
    “我覺得，”她說：“我覺得方齊挺好的，你為什麼就是不喜歡她呢？咱們女生在外上大學，有個男朋友依靠挺好的。”
    依靠。一個女人可以依靠的是什麼呢？在家的時候依靠父親，在外麵依靠丈夫，可是目前這兩樣我都沒有，我隻能依靠我自己。
    “你父母離婚了？”
    “你父母才離婚了。”其實我巴不得他們離婚。
    “你家裏在打官司？你是來躲避暗殺的？”
    我險些從床上跌下去。“想象力不錯，繼續猜，沒準能把我和詹姆斯邦德車上關係。”
    她在叨叨地說著什麼，我沒理她，閉上眼睛，很快便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