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米傳 第五十九章 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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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開本子,照片裏的林夏眼睛裏帶著笑意,她的嘴角勾出一道恰到好處的弧度,原來那時的她就已經學會這種不動聲色的笑容。右邊的那個男人眉目清秀,直挺的鼻梁,臉上同樣洋溢著喜慶。
我攤開雙臂躺在床上,回想這個月來發生的一切。
我在腦海中搜羅著每一個和林夏有關的畫麵,不放過每一處微小的細節。然後,我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態,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像是一部刻在膠卷裏的電影一樣在我腦中回放。我仿佛是個絞盡腦汁的偵探,明明知道凶手是誰,卻怎麼也找不到蛛絲馬跡的證據,她隱藏得太好。
隨即,我就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林夏一邊捶著肩膀一邊往裏走,“累死我了,周末還要加班。親愛的,你在打掃衛生?”
“對。”我說。
“我來幫你。”
“不用,”我客氣地說:“就快好了,隻差一件事,我覺得我得把床單和被褥給你換個新的。不,應該是你們。”
她臉上的笑容在一瞬間消失,可嘴角還在不知情地上揚著。
然後,她甩下包走進臥室,高跟鞋的聲音在屋子裏每一個寂靜的角落裏回蕩著。
幾秒鍾之後,她重新出現在臥室門口,雙手扶著門梁,遠遠地望著我。
“你是在找這個嗎?”我從口袋裏掏出紅麵金字的結婚證。
“如果我的理解沒有錯的話,那麼我就告辭了。”我將她的結婚證拍在門口鞋櫃上,“我無意打攪你的家庭。”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依然倚在門口。
我低下頭,轉身的時候順手帶上了門。
回到住處,我脫掉身上的衣服,脫一件丟一件,然後站在噴頭底下任由熱水嘶嘶地噴灑在我身上。我覺得自己一身髒,怎麼也洗不幹淨。
我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茫然地躺著,什麼也不想,中午的陽光被青色的窗簾遮擋在外麵。
我站起身拉開窗簾,房間裏頓時一片光明。然後,我給方齊打電話。
“你知道林夏結婚了嗎?”我開門見山。
“你和林夏結婚了?”方齊驚喜的語氣。
“不是,”我說:“看來你也不知道,林夏早就結婚了。”
“我不懂,”他說:“據我所知,你們最近已經同居了。你能不能說清楚點。”
“就是因為最近我和她在一起,”我說:“我無意中發現了她的結婚證。”
他在電話那頭不說話。
“我就想,伴娘不都得是未婚的嘛,可是她居然已經結婚了。”
“這件事我並不知道,”方齊說:“林夏從沒和我說過,也不見班級群裏有人提及。”
“我不明白,”我說:“我真的不明白。”
“那麼你們?”
“我會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我說:“我不知道林夏究竟是這麼想的,但現在我隻能這麼做。”
“可是,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被當做沒發生過的。”他說:“你到底弄清楚了沒有?”
“還有什麼是不清楚的嗎?”疲倦不知什麼時候又席卷了我的大腦,我說:“結婚證難道還不夠明顯?非要他們倆兒牽著手站在我麵前我才承認嗎?”
“那你為什麼不想想,”他說:“他們既然結了婚,為什麼不住在一起,為什麼你這麼長時間才發現這回事,為什麼她的生活裏一點兒結了婚的痕跡也沒有?”
“為什麼?”我不屑:“這些都可以像那張結婚證一樣被鎖在衣櫃裏。”
“你被衝昏了頭腦,”他說:“你先冷靜,旁觀者清,讓我向林夏問清楚。”
我沉默,我意識到自己在最需要理智的時候失去了理智。
“那就這樣。”方齊說道,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夜晚,我關上燈,整個黑暗的房間裏隻有電腦屏幕發出刺眼的白光。我坐在電腦前給小貞發郵件。
我告訴她這些天來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我已經習慣了像寫日記一樣給她發郵件。她從來沒有對我的經曆發表過任何評論,一封封郵件有去無回,發送日期就成了日記的日期,仿佛她真的隻是一個靜默無言的郵箱,坐落在遠方與世隔絕的某個地方。
我關上電腦,長歎一口氣,在一片黑暗中靠在椅子上,仰著頭。
我用口告訴自己的心,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三天後,林夏發給我一張圖片,是離婚證。
她給我打電話,我心情平靜地接起來。
“我離婚了,”她說:“我是想找個時間告訴你的,但總是猶猶豫豫。”頓了頓:“需要我再解釋其它嗎?”
“嫁給我。”我說。
我並沒有想太多,原諒我我隻是迫切地想要一個結果,不管是什麼結果。
過了一段時間,電話裏傳來她氣息紊亂的聲音,“你至少得給我一枚戒指呀,”她說:“我可不是那麼隨隨便便就托付終生的人。”
“等我。”
我掛斷電話,隨便穿上一件什麼衣服。然後像放飛一隻風箏一樣丟開房門,一步並三步地跑下樓。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一切都是春意盎然的味道,像孩子的眼睛一樣忽閃忽閃的紅綠燈,印刻著歲月痕跡的公交站牌,行人街前穿著單色格子襯衫的地板。燈是點,站牌是線,地板是麵,讓我想起初中老師在課堂上鑒賞王維的《使至塞上》。他頂著渾圓的肚子,站在講台上抑揚頓挫地講著,大漠孤煙直,黃河落日圓,點、線、麵,便構成了美。
行人的臉上不約而同地掛著冬去春來的笑容,我想,我的臉上應該也是這樣的笑容吧。
我氣喘籲籲地打開一家店門,雙手支在玻璃櫃上,櫃台後麵的年輕的女士一臉的驚恐,懷疑我是不是來搶劫的。她底氣不足地問我:
“先生,您需要什麼?”
我把我銀行卡裏的存款告訴她,讓她給我挑一款鑽戒。
她立刻明白我要做什麼,臉上呈現轉危為安的笑容。
於是她熟練地為我介紹,然後取出一枚戒指,我隻看一眼便付了款。
“謝謝。”我說完走出去,攔了輛出租車。
我揣著戒指盒,像是揣著一份希望,手心裏都是汗。
門被緩緩打開的時候我看到了林夏。她桃腮杏麵,隻露出一張臉。等她完全打開門的時候,我才看到她穿著白色鏤空的婚紗。
我輕輕地走進去,把門掩在身後。我們就這麼麵對麵地站著,一襲白裙的她亮潔如玉,宛如一個公主,而我的身上卻還粘著濕噠噠的汗水,蓬頭垢麵如同一個狼狽不堪的乞丐。
“我是不是應該跪下?”我笑道。
“是。”她也笑。
我單膝下跪。
“然後,”我說:“我是不是應該拿出鑽戒?”
“是。”
我將紅色的戒指盒端端正正地托在左手上,然後用右手翻開。
“那麼,”我說:“你現在是不是願意嫁給我?”
“是,”她哭著笑:“我願意。”
我牽起她左手的四指,然後將象征婚姻的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
接下來的事情我不想贅述,這也不是用語言可以表達的。我隻知道,在這樣的時刻,人的心底裏會憑空生出一股氣息,然後彙聚成一股可以原諒一切,理解一切,相信一切的力量。
我們在這條漫長的路上遊蕩著,想要找到一個可以配得上抵消所有苦難的終點。可是日久天長,你在某一個時刻突然意識到,漫長不過是你自己下的一個模糊的定義。於是,你終於停下了腳步,將這個給予你啟示的地方重新定義為終點。
一年後,我和林夏結婚。
又那麼些個瞬間,我懷疑彼時做的決定是輕率的,彼時那個為林夏戴上戒指的子米是神誌不清的。畢竟,我是個一旦作出決定便不肯悔改的人,即使我有悔改的心,也會在心裏悄悄地扼殺,我稱之為責任。可是,一年過後,我從容不迫地操持著我們的婚禮,我胸有成竹地迎接著將來的一切,不管它們會以怎樣的姿態去迎接我。
我曾經以為經曆了這麼多波折,我會變得畏畏縮縮,會變得不敢觸碰愛情。可是身邊觸手可及的婚禮彩燈,耳邊親朋好友幻覺般的嬉鬧聲……我閉上眼感受每一寸肌膚柔軟的觸覺,聆聽角落裏每一個生活的音符,我才發現自己越是經曆,越是渴望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