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米傳 第五十三章 梧桐樹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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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究沒有等到她,從我身邊經過的人群散去,我沒見到她,人群又絡繹不絕地去上下午的第一節課,我依然沒有見到她。我就像個守株待兔的傻瓜一樣,等待著名為戈多的子虛烏有的某人。我傻到了一定境界,她連我的電話都不肯接,又怎麼會乖乖地出來見我?
於是我查了她們專業的課表,我堵在教室門口。
就在上課前5分鍾,我終於等到了她。時隔一個多月,我又見到了她。
鬆垮的白色毛衣,配一條緊致的牛仔褲,依然是她鍾愛的簡約打扮。我很高興她像所有正常人一樣步履穩當地走來,而不是坐著輪椅或是拄著拐杖。我麵帶微笑,可是從心髒翻湧上來的氣息使我的鼻子發酸。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窘。
她看到我,停下了腳步。旁邊的同學互相拉扯一拉衣襟,非常配合地離開了。
我走過去,不敢擁抱她,隻是握著她的胳膊,急切地問道:“你沒事了?身上還有沒有疼的地方?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頓了頓:“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我沒事,”她甩開我的手:“我要去上課了。”
我跟進去,坐在她旁邊。她翻著書,毫無征兆的淚滴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一顆地往下墜。
來不及我開口,她就哭著哀求:“你出去!”哭泣使她說話變得艱難。
我一動不動,不知所措。
“你出去呀。”她推我一把,接著就把頭埋在臂彎裏。四周同學的目光不斷地往這兒瞟。
“好,”我拍一拍她的肩膀:“我出去,你別哭了。”
我倚在教室外的樓梯口,隔著窗戶遠遠地望著思齊,看著她抬頭低頭地做著筆記,看著她躲避著老師的目光和一旁的女生交流著什麼。
我想起以前,我也經常像這樣等著她,而她會在教室裏頭笑著向我吐一吐舌頭。幾個月前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卻覺得很久遠。
下課休息她也沒出來,走廊裏過往的同學向我投以異樣的眼光,女生們更是在悄悄議論著我。可我隻是盯著思齊,我好長時間沒有像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了。
直到兩節課都結束了,我向她走去。可是一個女生卻早有預謀地跳一步擋在我身前。
“抱歉,”她說:“思齊說了,她現在不想見你。”
我橫跨一步,想要越過她。可是她快跑兩步又擋在我麵前。
“你這樣強迫她又有什麼意思呢?”她正色道:“請自重。”
“你不了解……”我有口難辯。看到思齊已經隨著人群消失在樓梯拐角,說什麼也無濟於事了。
我煩悶地走在夜晚的校道上,這樣安靜如水的夜晚總是容易讓人想到很多。比如姨丈的病情,比如小貞的下落,比如剴賓永遠蒙在煙霧裏的眉頭。
鬼使神差地,我竟然又踱到了那顆梧桐樹下。
我像個無病呻吟的詩人一樣扶著樹幹歎息,接著後背就被人拍了一下。
我轉過身,看到思齊,她抱著書,眉頭緊蹙。
“我這是在做夢嗎?”我激動萬分,輕撫她的臉:“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她抖動身體,厭惡地甩開我的手,“你一開口總是先想到你自己,你說你要回南方,你說你的日子有多難熬,可是你想過我嗎?我何嚐不是每天都在思考我們的未來,我甚至都想要拋開一切和你回南方去過年。可你是怎麼對我的?”她冷笑:“真是風流,北方一個,南方一個,每天說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是為了你表妹,說是為了你小姨家,說是為了難以割舍的親情。不就是家裏有個青梅竹馬的老相好嘛。哦,原來如此,那天你跟我說決定畢業後就要回南方去,其實就是變相跟我分手是吧,可笑,我居然這麼傻,人家話中有話,我卻把自己蒙在鼓裏自作多情。”她說著就哭了起來:“可是你怎麼不問問我這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嗎?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我抱住她,她想要擺脫我,我很容易就控製住她扭動的雙肩。“不是這樣的,”我說:“不是這樣的。你先聽我解釋。”
她不停地掙紮,書本掉落一地。我終於放開了她。
“我不聽,”她聲淚俱下,側對著我:“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跑那麼遠,卻看到你和另一個女生手牽著手,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不就是要分手嘛?不就是她長得比我好看嘛?我又不是那種輸不起的人,用不著假惺惺地做戲給我看。那個方齊其實就是你的棋子吧,我算是想明白了,怎麼會那麼巧合呢。”
“那是握手,不是牽手,”我說:“我承認,這是我的錯,可是你至少給我個解釋的機會。”
她彎下腰撿起書本,我幫她一起撿,她奪下我手中的書,轉身走開。
我跟在她身後。“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我策劃好的,我也不是在演戲給你看,那就是普普通通的握手,是,那個女生是喜歡我,她向我表白了,可是我拒絕了,我們說好了隻做朋友,所以握了個象征友誼的手。你太抬舉我了,我根本不懂機關算計,就算我懂,我再怎麼算計,也算不到你會來福建呀?你能不能別這麼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她突然轉身:“那好,我就鬧到底。”
“你看到那張字條了嗎?”我說:“夾在你的日記本裏。我們這麼說也說不清,你看看字條上寫的就明白了。”
“我已經看過了,”她再次轉身,硬邦邦地說道:“女生宿舍,男生止步。”
“我給你發短信。”我遠遠地喊道。
我沒有回宿舍,一個人在夜幕下的校園裏瞎逛,最終停在賣餡兒餅的攤子前。攤主是位老婆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是在年邁的勞動者臉上看到某種無法言喻的愉快的笑容,他們分明一把年紀了,但卻笑得比我們還要年輕。
我邊等邊給思齊發短信,我像一個二十年沒寫小說的作家一樣饑渴地在腦中搜索著最合適的詞彙,然後編織起事發那天事無巨細的一切。
每一句無關緊要的對話,每一處可有可無的停頓,包括那家店俗套的店名,包括我和林夏對話的截圖,我不厭其煩的將它們一條又一條地發送給思齊。因為我知道,這些都是證據,證明我愛思齊。
以前我不懂什麼是愛情,我甚至懷疑過愛情存在的真實性,但現在我想,這種來自空氣中莫名的窒息感,正在以反證的形式證明愛情帶來的切膚之痛。
正如此刻,舉目望去的每一個細枝末節,不論是窗台癟塌的仙人球,窗外拔出新芽的柳樹,還是忽明忽暗的月色,都會在腦海中繞幾個彎然後想到她,這種無厘頭的現象,一定是愛情的一部分。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手機裏有條未讀短信,來自思齊:
“別去教室找我了,老地方見,9點。”
我又來到那顆樹下,這棵樹不知道偷聽了多少我和思齊的悄悄話,不過還好,它是樹,不予任何評論,算得上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已經九點半了,我皺皺眉頭,思齊以前從不遲到。於是我開始用手指在樹幹上隨意地劃著,掃出一個個不留痕跡的字,消散在空氣中,也不曉得大樹究竟看不看得懂。
“寫什麼呢?”思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再不來,我就該把樹皮吃了。”
“幸好你沒吃。”
“幸好你來了。”我笑笑。
“我約的你,”她饒有興致:“我為什麼不來?”
“什麼時候買的黑色外套?”我從沒見她穿過這麼幹練的黑色小夾克。“你不是偏愛白色嗎?”
“洗心革麵了,”她說:“我開門見山好了,”頓了頓,“咱們分手吧,正式的,永遠的。”
我的手指還搭在樹皮上,我在想要不要先把它放下,是的,我在想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看向思齊的眼睛,可是她的視線仿佛穿透了我,落在身後某個我看不見的地方。
我不知道是否還要繼續像之前的每一個矛盾的關卡裏所做的那樣,不由分說地把她擁在懷裏。我感到精疲力竭,我覺得現在的思齊可以毫不費勁地掙脫我,然後真真正正地消失不見,如同她所說的,正式的,永遠的。
“你看過我發的短信了嗎?”我問。
“看過。”
“那為什麼……”
“哪兒來那麼多為什麼?”她打斷我:“不喜歡了,疲憊了,厭倦了,然後就想到分手,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嘛。我挨了一場車禍,提分手的權利總該有吧?”
我現在是弱勢的一方。
“是,”我說:“你有權分手,可是,總得給我個理由吧,別讓我不明不白的。”
“我才說過,”她說:“我累了。”
“我指的是具體的理由。”
“嗬,”她冷笑:“人生有很多事情本來就不需要具體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