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紫竹·骨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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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陌生的、無主的傘帶回家,它裏麵可能裹著一隻心願未了的鬼。”
——題記
二月的杭州陰雨綿綿,仿佛一切都沉浸在靜悄悄的雨裏。煙雨西湖中,零星地搖蕩著幾隻小舟,寂寞堤岸上是一排排蓄勢待發盼望春天的柳,那隱現出的生機猶如淡綠色的薄霧,散落在沙沙做響的雨中。
春節過後,寒假即將結束,我終於說服了媽媽,令她同意我獨自到杭州一遊。這是我第一次來杭州,但不知為什麼,這裏似乎是我心底早已熟知的地方。初到那天興奮地打電話給連葳,她說我這是杭州情結,或者我的前生與此地有關。
連葳就是這樣,神神叨叨地把任何無法解釋的事情都歸結到前生去,雖然聽上去曼妙,卻未免自欺欺人。
帶著連葳那個論斷看杭州,它在我眼裏變得複古、纏綿而憂傷。自我到達後便接連不斷的雨更是襯托了它的陰冷之美。我決定冒著微微細雨在傍晚時分到西湖邊散步。連葳在電話裏嘰嘰喳喳的:“你不是喜歡《白蛇傳》麼?去找找還有沒有那種古舊的傘賣,趁雨天,說不定斷橋上有小帥哥反來問你借傘哦!”
“借你個大頭鬼啦!”我掛斷電話出門去。
因為是冬天,我對雨毫無心裏準備,沒有帶傘來。這場雨若是下得大了,倒真需要去買把傘。
傘,是我的另一個情結。
我固執地偏愛著那種來自江南的傘。暗褐色的油紙、堅韌的竹骨,撐開時好似個小帳篷,安全又牢靠,裏麵林林總總幾十骨,像編進去了幾多神秘的故事。
看白蛇和許仙的傳說,便記住了那把重要的傘:紫竹柄,八十四骨,老實舒家。
我走在無人的湖濱路上,雨霧隨微風飄來,將我籠罩在其中,如同走在一張交織無錯的網裏,沒有盡頭。
湖上的小舟已然收歸,徒留微波蕩漾的西湖,在灰蒙蒙的雨霧中,煙波浩渺,如夢如幻。
西湖藏著不知多少故事,在我們無從介入的那些年代。吟風弄月的書生,由北南下的俠客,傾國傾城的名姬,遊山玩水的君王,西湖似有著一個吸力巨大的磁場,各色人等莫不在此一一登場,在紛雜的人生中填上不可或缺的一筆。
而我這個汲汲無名的高二普通女生又會在這裏撿拾到怎樣的邂逅呢?
遠遠地望見一個古色古香的店,猶自開著如多寶格一般的木門,裏麵的燈光暖意融融,忙趕過去。
原來是間古玩店,賣些字畫、玉器,文房四寶,角落中散落著些瓷瓶木桌之類舊物。我繞著那些高大的櫃台遊走,一位上年紀的店家手裏拿著本線裝書在看,並不來招呼。
無意中就看到了它。
它靜靜地立在那些舊物中,很老了。沒有破損,也未被蛀噬,細細地裹紮著,依然堅實緊密,但,很老了。幾分陳舊的顏色,暗淡無光的手柄上有些被磨過的圓滑,不知曾被誰人握在手裏,經年之後留下了痕跡。
那是一把非常古老的油紙傘,撐開看,骨上猶有燒過的一方印,已看不真切字跡。
拿了傘去問店家,他端詳許久,皺了眉:“怎麼不記得那堆東西裏有這把傘呢。”又問我:“真的要買麼?若真的要,我便去查帳,好給你個價。”
“要,要的。”我連連點頭。連店家都不記得它,多麼地受冷落,偏偏跳進我的眼裏,怕是冥冥中微妙的緣份作祟。
“找到了!”店家托著一本厚帳走來,“原來是幾年前有人來此寄賣的,不是進貨。”
那帳本不知曆經多少年,泛黃、卷邊,隱約見上麵密密麻麻的小楷。前麵已翻過去厚重的一疊,後麵尚有一疊空白待寫,它的日子那麼長久,遠未到地老天荒。
“可是現在誰還稀罕這麼一把破舊的傘哦!”店家兀自喃喃著。時光不再,有些舊物越發值錢,有些東西便隻是歲月中的塵埃。
“好久也沒人再來問過,不知賣家是不是還記得這件事。”店家猶疑地看看我,“你真的要嗎?我也不多收,隻要寄賣的本金就好。八十,如何?”
怪不得他一再問我是否真的要,原是價格定得這麼高。但,這傘在手裏依依地不舍得放下,我認定要帶了它走。“要,八十就八十。”
店家拿過錢去找贖,一邊搖頭:“現在年輕人喜歡什麼東西的都有,好端端地花錢買把這麼舊的傘。”
我掂掂手裏的收獲,它安穩地停在我的手中,似有所屬。
天黑了,雨唏唏嚦嚦地下得大起來,我將那把傘撐開,雨滴落在傘蓋上哚哚有聲。沿著來時路回轉,連葳的電話又追來。
“盈盈,天黑了,有沒有去‘樓外樓’吃宋嫂魚?”她一定捧著電話在擦口水。
“還沒吃飯,我在西湖邊找到一把傘。”我把新得的開心分給她一半。
“傘?!”她驚訝地尖叫,“乖乖,你真的弄了把那模樣的舊傘?”
“是啊!”我笑吟吟地一邊答她一邊在傘下環顧這個小帳篷,“它大大的,裏麵有幾十骨支撐,真的是竹柄,暗褪色,貨真價實的油紙傘,而且一點也沒破。站在它的下麵,好像舉著個小屋子。”
“盈盈,你有沒有聽說過,傘是至陰的東西,尤其是陌生的,沒有主人的傘,不要輕易地取來。”連葳又開始神經兮兮,在那端一本正經地向我灌輸歪理邪說,“會招來東西的。”
“會招來什麼東西啊?神經!”她妒忌我才是真的,十來年的死黨,我太了解她。
“唉!真是妒忌死我了!”她無奈地歎口氣,卻又叮嚀著:“那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你把我給你的那隻八卦鎮魂鈴係在傘骨上吧。”她曾到某個被稱為蓬萊仙境的小廟裏求來兩隻鈴,我們分別係在手機上當飾物,那隻是個刻有八卦圖案的小東西,她煞有介事地當法寶。
“天黑了,別胡說八道地嚇我。我吃飯去啦!”不等她答便匆匆地收線,再講下去不知她還會說出什麼話來唬我。
周遭突然靜下來,隻有雨落在傘上的聲音和我自己的腳步聲,偶有車過,帶起一路水煙,瞬間又消逝了。這才發覺原來有聲的時候也會讓人感到靜得可怕。
傘很大,如空置的房間,有回聲。我聆聽著自己的腳步,覺得每一步落下時身後都似有另一步踏落在地上,仿佛誰在跟著我,如影隨形。
唉,都是連葳那個家夥嚇我,弄得我也疑神疑鬼,於是從手機上取下那個鈴鐺係在傘骨上,隨著我的邁動,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剛才那若有若無的腳步聲便隨之消失。
吃過飯回到住處,熱水澡洗去一身雨中的寒氣,正在浴室裏擦頭發,忽聽房中一聲鈴響,隻怕是那晾在窗台上的傘掉下來。
拉開門去看,立時如遭雷擊一般呆立當場。傘仍架在原處,那隻鈴鐺閃著微弱的金光,一個男人靠牆坐倒在地,一臉驚惶地看著我。
以往電影中的女子麵對突然發生的事件時都會驚聲尖叫,不,那隻是電影,如今才知,恐懼令人連唇齒也失去知覺,如何驚呼出聲?
許久才強自鎮定下來,盯住他:“你是誰?怎麼到我房間來的?”
他隻看了我一眼,便一直低垂著頭,好像比我更加惶恐。我便借機張狂起來,整整身上緊裹住的浴袍,頂著一頭半濕的亂發質問:“說啊!偷東西是不是?”
“不……不是……”他小心地搖搖頭,口齒不清地解釋:“對……對不起,姑娘,是……是你把我帶進來的。”
姑娘?這稱呼真老土,再打量他,一身暗色布衣,根本土得掉渣。看樣子老實得像木頭一樣的人,怎麼當賊?!
“我把你帶進來的?你當我是瞎子還是傻子?我就帶了把傘進來,難道你是鬼不成?”想過去打電話報警,又怕他突然行凶,遲疑著。
“正是。”他慢慢地直起身,一頭長發垂落下來,再看真些,那布衣竟是件短袍。
他說,他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