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桉，如果我就這樣消失了，你會怎麼辦？會想我嗎？”他用特別特別認真的眼睛看著我的瞳孔，像是在希圖進入我的內心，翻看出隱藏在最深處的答案。我可以從他青綠色的瞳孔裏，看到我的不知所措。
    腦子裏一片空白，閃過了漫天燦爛的星光，如同不夜城裏徹夜通明的霓虹燈，還出現了如地毯般鋪在腳底下的火燒雲霞。
    一個人，兩顆心。
    “小桉，你在想什麼？”
    “啊？什麼什麼？你說了什麼？”我回過神來，抱歉地衝他笑笑。那句話好熟悉，好像是聽人說過。
    是在孤兒院的時候，小維對我說得嗎？應該不會吧……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應該說不出這麼超現實的話吧。最多也就是幼稚到爆的對話。
    “這是我的積木……”
    “不！它在我手裏，就是我的！”
    “那個紅色的是你的，這個就是我的！”
    “這是我的……嗚嗚嗚……我告訴劉阿姨去……”
    “可這就是我的呀……我的名字在這裏……是我的嗚嗚……啊嗚嗚嗚……”
    “如果我消失了的話，你會怎麼樣？”他不依不饒，好像得不到回答，就誓不罷休的樣子。不，不是好像，是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你說是變回一條龍嗎？白龍變成龍的樣子，我還從來都沒有見過呢，一定很威風吧。將來白龍如果到了……到了不得不回到龍族生活的時候，千萬不要忘了跟你一起學習的我呦。”我假裝沒有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假裝沒有聽出他話裏的悲涼。
    “消失的意思就是不在了，你再也見不到我了，通俗一點就是我死了。小桉，我死了，你會怎麼辦？”
    我嘴角一陣抽搐，暗地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死孩子！這麼刨根問底了幹啥？刨根問底萬一刨了個稀爛，對你又沒有什麼好處。我搜刮自己的印象中關於微笑的信息，模仿了一個長輩深沉無比的笑，像大姐姐一樣拍拍他的頭。
    “我會保護白龍，不會讓白龍消失的。”
    他被我繞了一大圈，還是沒得到回答，有些急了：“萬一呢，如果……”
    “噓……”我把食指放在他有些泛白的唇邊。“我保證，沒有萬一，沒有如果，也不會有消失。消失這種話，白龍以後都不可以再說了。”
    他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勉強同意的點點頭。
    “小桉也不可以消失，這是一種約定。”
    我的心微微一顫，像在寒冷的北極艱難地跳動，每跳一下，便會震落許許多多的細小的冰霜。它艱難地維持著生命，凍成一塊完整的冰，也許太陽出來後，它會繼續跳動，也許是安息在絕對零度的冰天雪地裏。
    一種約定啊……可是我……辦不到呢……
    當黑暗籠罩了大地後，這裏開始亮了起來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一樣的絢麗多彩。
    各種各樣食物的香味混雜在一起，說來奇怪，它不會讓我覺得味道串在一起，也不會覺得腥和油膩。
    海上接送客人的商船一艘一艘滿載著歌舞升平，各種喧鬧讓我各種不滿。為什麼這些鬼怪都喜歡像上海人一樣過夜生活呢？難道都跟吸血鬼一樣害怕陽光嗎？咦？最近怎麼老想著吸血鬼？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熬夜是會長皺紋、黑眼圈、眼袋、紅血絲……我掰著手指頭數熬夜的壞處，好像……自己……隻知道這麼多了。
    管它呢，反正壞處大大的有，而且是女人皮膚最大的克星！
    我躺在兩樹之間掛著的吊床上，極其舒服又悠閑地躺著，順手摘過一片芭蕉葉遮在眼睛上，遮掩著刺目的燈光。
    可是睡不著呢……想一想自己的故事吧……
    想想自己的父母兄弟。呃，似乎沒有呢。想想在孤兒院裏的阿姨。重男輕女，吃了不少苦頭呢我。想想收養自己的繼父繼母。做什麼事都是為了利益，見錢眼開。想想自己現在的家，有鬼域在就跟個鬼窩一樣。
    我去！
    我在十七年中竟然沒有一點東西是值得我去留戀，沒有什麼東西是不忍舍棄的，沒有什麼人是值得我念念不忘的。
    孑然一身啊……
    昏昏沉沉中聽到一陣撲棱撲棱扇動翅膀的聲音，怎麼這麼煩人！我一拳揮過去，當然是在閉著眼睛的前提下，依然沉睡，隱約中聽到了烏鴉的一聲慘叫。
    青筋……似乎要爆起了……
    “起床！起床！起床！”
    有什麼東西一邊尖叫，一邊啄我的腦袋。別以為本姑娘閉著眼睛就好欺負，起床氣，嚴重的起床氣，懂不懂？！我又一拳揮了過去，又一聲慘叫。竟然百發百中了，是我突然武功大增，還是那個東西智商太低了？
    這些都是我翻譯出來的現實情況，我其實剛剛是在做夢來著。我夢到自己赤手空拳打倒了兩個伸手靈活的小偷，救了一個帥哥的錢包。
    我睜開眼，看見湯婆婆身邊那隻黑烏鴉筋疲力盡地躺在地上，周圍是從身上掉下來的淩亂的黑色羽毛，還不停地喘著粗氣。憔悴，狼狽，這是我見到它後唯一想到的能準確形容它的，形容詞。我伸了個懶腰，蹲下來用手指戳了戳它：“喂，沒死吧？你這是怎麼了呀，跟打了幾百個回答的家庭保衛戰一樣，哈哈哈……”
    “是……是……是是你打的！”它用沙啞難聽的聲音，哆哆嗦嗦地回答。
    “開什麼玩笑？我一直都在睡美容覺，再說了，我還沒傻到跟一隻弱不禁風的烏鴉對打，傳出去多沒麵子啊。”我聽到了它喉嚨裏發出的絕望的嗚咽聲，等等……難道說我剛剛的行俠仗義……打了小偷兩拳……救了個帥哥……該不會……
    “你挨了幾下？”我突然意識到，事情大條了……
    它又哆哆嗦嗦地伸出翅膀中的兩根黑色羽毛，我肝顫了一下，死到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