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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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幽無前期,乘興不覺遠。蒼崖渺難涉,白日忽欲晚。未窮三四山,已曆千萬轉。寂寂聞猿愁,行行見雲收。高鬆來好月,空穀宜清秋。溪深古雪在,石斷寒泉流。峰巒秀中天,登眺不可盡。丹丘遙相呼,顧我忽而哂。遂造窮穀間,始知靜者閑。留歡達永夜,清曉方言還。”
前朝有人作此詩,說的便是蒼崖,雲渺,丹丘等一係列山脈。它們位於京城北郊,層巒疊翠,雲纏霧繞,步步皆是風景。但也因為山勢過於險峻,鮮有人跡。此刻卻有一人悠閑地在山路間走著。
“幾年未歸,京城已是另一番氣象,倒是這山、這風景,仍是舊時模樣。”聲音帶著隱約的笑意,又透著幾分慵懶愜意,雖隻聞其聲,卻似乎已能窺見其俊秀風姿。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大湮定遠將軍之子——蕭君湛。雖然不過雙十年華,但已隨軍曆練將近六載,並憑借三年前的玉山一役而威震中洲大陸,為大湮立下赫赫戰功,獲得“玉小將軍”的美譽——既是紀念他在玉山之戰中的出色表現,也是讚其豐神俊朗溫潤如玉。此次回京,不為別的,卻是為了一紙婚約——
聖上欲將六公主夜靈賜婚於少將軍蕭君湛,並暫定於次年八月十八正式完婚。
聖旨尚未下達,卻召了他回京,也是為了讓他們二人能有多些時間相處,隻因為夜靈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掌上明珠,決不能讓她受了委屈。
算算日子,隻剩一年半左右的逍遙時光,將要成親的對象卻從未謀麵,更無愛情可言,不知怎的,竟覺得有幾分悲哀。難道這輩子就要這樣度過,娶一個不愛的人,盡一家之主的責任,然後重複父母那種沉默而又寡淡的關係?這樣的人生,還有何意義?他想要的,不過是有個人能和他並轡天涯,和他仗劍行俠,人浮一世,功名利祿、萬貫家財都不過是過眼雲煙。隻要二人情投意合,清平度日又如何?
可惜,終究是皇命難違。心中煩躁不已,是以,這一日,大清早的,便來了蒼崖山,想要借由大自然的寧靜平複翻湧的情緒。
行至水雲澗,忽聽得潺水擊石之聲,心下一喜,快步向前,一個右轉,景色豁然開朗。但見一潭清澈見底,時有遊魚躍於水麵,又見瀑布湍急,從高處衝刷而下,濺起水花朵朵,煙氣飄渺,若隱若現,仿似不在人間。正要舉步走下台階,忽見一白衣女子從高處飄然而下,足尖輕點潭中岩石,一個回身已落於潭邊。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一篇《洛神賦》突然浮上心頭,若是真有洛水之神,也該是這般風貌了。蕭君湛感慨著,幾乎屏住呼吸,深怕驚擾了這猶如從天際落入凡間的仙子。待女子轉身走開,蕭君湛才似回了魂,急急地跟了上去,但幾乎隻是一眨眼的時間,又不見了女子身影。唯有煙霧散了又攏,其他安靜得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分明又有什麼開始改變。
蕭君湛怔怔地望著女子離去的方向,心裏空落落的,複又抬頭望了望瀑布盡頭,恍惚不知所想。
很多時候,愛情的開始就是因為這無意間的一眼,然後,一眼萬年。他不知道,他一生一次的愛戀就從這驚鴻一瞥開始。
瀑布前的遇見太過深刻,以至於後麵的風景似乎都變得索然無味。蕭君湛一麵回想著女子翩然的身姿,一麵猜想著女子來到此處的緣由。渾然不知雨何時下得越來越大,一直帶著的雨傘也阻擋不了這風雨交加的攻勢。待醒過神來,已被淋了一身,這才有些狼狽地去尋找避雨的山洞。
尹子衿正在山洞裏烤著火的時候,便看到有一男子從雨幕中跑來。似乎是看見了她在裏麵,急忙停下腳步,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洞口。
“這位姑娘,在下途經此處,被大雨阻了去路,能否進來一避?”蕭君湛怎麼也沒有想到,竟會在此處又見到那個女子。就著洞內跳躍的火光,看得見她被雨水潤澤過後愈發明亮的雙眼,以及幾縷黏在臉龐的青絲。並不是非常美豔的長相,卻十分攝人心魄。此刻,更顯出一種我見猶憐的氣質來。在如此嘈雜的大雨聲中,蕭君湛切切實實地聽到了心底花開的聲音。
“無妨。”尹子衿答道。
蕭君湛急忙收了傘,卻仍是站得離她有些微距離。想要說些話來改變略顯沉默的氣氛,卻無奈多年待在軍中,對女孩子有些拙於言辭,是故隻能尷尬地站在一邊,百無聊賴地掃視四周。忽被女子身邊藥簍裏的一物吸引住了眼球。
“這是紫蘇?”蕭君湛有些不太確定。
聞言,尹子衿略微驚訝地望向他:“你認識?”
“三十年前,家父重傷,情況危急,幸得一高人用紫蘇治愈。我雖未見過,卻聽家父描述過,紫蘇性嬌,三十年才開一次花,而且隻開一個時辰,又喜歡長在險峻之處,是故能得到它們的人少之又少,世上還保留著的也隻有幾朵。但它們卻是治傷的聖藥,能保人一息不斷,加快傷口愈合。我見過關於紫蘇花的繪圖,通體紫色,狀似繁星,據聞黑暗處還能發亮。這才如此好奇,實在是冒昧了。”
“公子言重了,這紫蘇花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稀罕之物,知道的人本就少,能見到的就更少。公子若喜歡,不妨過來看看。”尹子衿見他用詞謙和,行動間又是一派謙遜磊落,倒也升起了幾分好感。見他一直看著紫蘇,便有此一邀。
“那,在下卻之不恭了。”蕭君湛走近了幾分仔細觀察,讚道,“百聞不如一見,紫蘇之美,言辭繪圖不及所見萬分。姑娘能得到它也是難得。”
“不過機緣巧合罷了。”
“那在下今日能遇見姑娘,也是靠的這機緣巧合了。”蕭君湛打趣,“在下蕭君湛,冒昧可否得知姑娘芳名?”
“尹子衿。蕭君湛?可是‘玉小將軍’蕭君湛?”
“不才,正是在下。”
“久仰。”
“姑娘抬愛了。”
“將軍在玉山一役阻擋敵軍入侵,並設計擒了敵方主帥,少年英雄,實至名歸。”猶記得,當日蕭家軍回京,百姓傾巢而出,夾道歡迎。輕裘白馬,少年意氣,不知俘虜了多少女子的心。尹子衿當日也正在朱雀大道,隻是人太多,隔得又遠,看不分明,又因三年過去,對蕭君湛的麵貌便有些模糊,今日一說,才逐漸和記憶中的麵容對了起來。尹子衿雖然為人較為冷淡,對於這些保家衛國的英雄仍是敬佩的,故而又多了幾分親近感,說話的態度也柔和了幾分。
蕭君湛聞言微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玉山一役,也是多虧了天時地利。呼延卓好大喜功,剛愎自用,我軍佯裝兵敗,依他的性格定會窮追不舍,因此才會有機會在玉山一線天進行伏擊。”邊說著邊拿了枯枝在地上畫線路,想以最簡單明了的方式讓尹子衿知曉。
兩人就這樣聊著,多是蕭君湛在說些軍中趣聞或者一些著名的戰役。這個男子起初仍會有些緊張,但是一提起他最熟悉的兵法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滔滔不絕,眼睛裏也會透出強烈的光芒。尹子衿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著,多數時間在沉默,偶爾會插上幾句話,說到後來,甚至會露出幾個淺笑。
不知不覺,雨勢漸歇。
“有緣再見。”尹子衿說道,“今日聽君一席話,收獲頗豐。”
蕭君湛嘴唇囁嚅著,似乎想說些什麼,卻也隻是說了“再見”二字,然後目送尹子衿離開。
“哎,說句我送你就這麼難嗎?”待見子衿走遠,蕭君湛有些懊惱自己。忽又展顏一笑,“子衿,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好美的詩,好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