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物語:鮮血滴於玫瑰永不凋零的愛,皎皎冰辰,披上子夜祈色的沉默 (353)深宮涼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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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奧科斯!他們家族在血統上本身就有嫌隙!”
“說到底,你也隻不過是一個歌妓的兒子……”
“都給我滾!”伊奧科斯猛地直起身子,在夢裏驚醒,寢宮裝飾正好,沒有一點陰森。
是個夢?為什麼總是這樣?
夢裏成片的屍體被釘死在牆上,那裏有禿鷲在赤紅的天幕下徘徊,有厲鬼的哭嚎,寡婦的癲狂,孩子的絕望……
“陛下,離早朝還早呢!”女仆蹭進門來,微微一躬。
再一眼驚醒,回到現實,恍如隔世……
“是嗎?該死的,給我叫蘭達爾進來。”伊奧科斯一咬後槽牙,“我知道他沒有睡,去妓院找,快!我要他在天亮之前來見我。”
寂靜的山道上,一輛疾馳的馬車打破了鄉村的寧靜……坐立難安的蘭達爾扯著脖子大喊,“快,再快些!”
在撞倒數不清的侍衛,在樓梯摔倒兩次爬起之後,蘭達爾兩步並滑步的到了伊奧科斯的寢宮跟前,鐺鐺敲響空心木門。
“蒂尼斯,我不介意以朋友的方式和你交談,但我不希望從別人那裏再聽到類似西庭的事。”伊奧科斯用指尖擦過水晶缸裏的沙盤模型,湊到蘭達爾耳邊,“尤其是關於你的。”
他翻箱倒櫃找出宴會帶回來的瓷瓶葡萄酒,給蘭達爾斟上,同時自己也斟一杯,道,“周邊荒蠻國度的飲料從不及我們雅典,但我們卻有西庭一直名聲在外。”
“尼米修斯已經死了,伏劍在我的人腳下,我們從他的毛發樣本中得到了證實,沒有跡象表明曾有一艘西庭的私船抵達利比亞,沒了,在那之前觸礁沉沒了。”蘭達爾擺擺手道,抿了一口酒,“真是恭喜陛下既衛冕又納妃,但西庭人已死……所以……”
‘咣!’伊奧科斯將瓷瓶磕在桌上,嚇的蘭達爾猛地一提氣。伊奧科斯一頭金色的長發半掩著那高大結實的八尺身軀,像一頭年輕的獅子貪婪的撲到食物上似的,撲在地圖上,從嗓子眼裏蹦出幾個自嘲的詞來,“死了,死了一切就能結束了麼?尼米修斯,我雅典曾經最有前途的才子不是鞠躬盡瘁,而是為了一個特洛伊女人而選擇伏劍!更是為了這個特洛伊女人,連我都敢冒犯,你說,我能放過這些特洛伊人麼?”
那眼中閃爍的是一種冷的不見溫度的藍色,是以往那個年輕小夥所不具備的,從那藍色裏隱約能品出一點嗜血的味道,猶如淩厲的颶風席卷草原,在縮小的地圖上留下狼藉,而那雙陰森如刀的眼睛,正直勾勾的映出小沙丘上用泥磚刻著的名字——波斯王:達穆薩·塔塔;及一張寫著‘德黑蘭’翻譯體的字條。
深紅如血,幾分淩亂幾分憎的字跡裏,不難管窺那伊奧科斯心中的懸針。
戰爭向來是一場賭,伊奧科斯三世需要一場賭,為了哈瑟的將來,他賭上了哈瑟的將來。
如果他不是一個英明的君主,在君主製與長老製橫行相參的雅典,他連賭的機會都沒有。
但他為了贏來機會,已經輸光了自己本性的善良,他自己何不明白,所謂的問心無愧,終不過是自慰的傳說。
相隔多日,一直在外地奔波的蘭達爾再一次見到伊奧科斯時,他發現,這個一直以來都很純真的懵懂少年,在登基之後變了,變成了一個冷酷到有幾分嗜血的狠角色,看到伊奧科斯如今的樣子時,也隻好無奈的歎氣道,“特洛伊城被雅典夷平好幾年了,而且是當年海倫在先……”
“你在同情你的敵人!”伊奧科斯放大音量,頓靜,低聲道,“蒂尼斯,在手握如此重權的今天,我的眼裏容不得這些沙子,帶上一些人到特洛伊,放開你的網,將那裏的渾潭徹底給我攪成死水,直到永無明日,再會照耀特洛伊的焦垣寒壁,一旦沒了陽光與水,我就不信那幫草芥還會抽芽蘇生。”
“遵……遵旨。”當蘭達爾慌忙的目光對上他的堅定,一時心中是五味陳雜,等到伊奧科斯在如願以償的噩夢裏清醒的時候,他會知道如今蘭達爾的猶豫與寬手是多麼正確的事情。
但命運既然要他有年輕的氣力,就必定會要他好看,在真正明白人世之前,總要這麼錯上一次。
伊奧科斯登基四年,阿提卡軍在蘭達爾的帶領下再度洗城,特洛伊王為了表示臣服,自願獻上頭顱為城民求饒,蘭達爾抬手放過全城百姓,並親手砍下了特洛伊王的頭顱掛在雅典標誌性建築‘獅門’的廊弧之上。自此,特洛伊並入阿提卡帝國的領土之中成為不起眼的行省,希臘結束了數百年的諸神之亂重歸一統,此時的伊奧科斯年輕氣盛,剛愎自用,馬上就會以一場全麵失敗來結束統一的霸業……
但伊奧科斯的一意孤行,從那日被謨涅迪沃修斯裏當麵指責開始,就已注定了會夜長夢多。
因為但凡一支企圖討伐波斯的歐洲軍隊,都不會有將來……
正如伊奧科斯所自預,他與普拉蒂亞之間微弱的一點可能都被殺父的仇恨所取代了,絕情的普拉蒂亞日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伊奧科斯也不好逼她,隻好暫撂冷宮,轉身離去。
這些天的伊奧科斯幾乎每天都要與軍事學院的學生待在一起,並對年輕軍官做了好多血氣方剛的鼓舞性演說,但對長老與神殿那邊卻漸漸冷淡。
他有了自己的偏向與喜好,同時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機會,隻要波斯一年僅一月的降雨一到,阿提卡一千騎兵將快速出發,趁著波斯人忙於儲水之際,放開大壩,水淹德黑蘭。
當然他不知道波斯的雨季完了接著就是毒辣的晴天,身上沒有遮擋的人在這樣的地方一小時就會被曬成幹屍。
漫漫長夜,除去那爾虞我詐,心裏竟隻剩下一個人。
於是,他派人去安薩斯接莘寧進宮,辛諾克斯就算富可敵國卡修就算廚藝逆天又能如何,還不是看著莘寧被帶走的。
原本混沌的莘寧,到了這裏一看頓時困意全無,隻見掛滿油畫,堆滿金銀珠寶的長廊裏,一眼望去幾十盞羊角形黃油銅燈被鎖在華麗的翡翠裏,屋頂與廊柱篆滿了手工的精致花紋,楠木匠心的一張椅子旁,站著幾名彬彬有禮的長裙女仆,一張幾十米長的長桌對麵,坐著那位年輕的王,伊奧科斯。
“喂,你把我像扛大米一樣扛來,是來做什麼啊?”莘寧望向幾十米開外的伊奧科斯,此時的他頭戴十二顆鑽石王冠,瑪瑙耳環象牙項鏈,一身金色法蘭絨,長長的紅色袍子拖地,地麵上鋪著整張的保加利亞羊毛地毯,軟的能讓人失去重力。
莘寧汗顏的摸摸自己身上一身加起來沒十個銅子的睡衣……這伊奧科斯的腦子還好使吧?不是鄧蘭欽他們幾個在菜裏放了藥吧?大半夜的鬧哪出啊……
“站著做什麼,坐下吧,把壁爐生火,另召禦膳房,開始上膳。”伊奧科斯玩世不恭般的輕鬆說道,但在輕鬆裏,還透著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在,畢竟當了四年的主子了,有點派頭也算正常。
“到底叫我來是做什麼?”莘寧忐忑的坐下,那藍格子桌布手感倒是真好,一定是高超的繡工。
“想與你吃一次夜宵,莘寧,品嚐了你們東方的食物讓我很震驚,原來堂堂的華夏美食,就是活耗子死癩蛤蟆豬下水王八湯子炸蟲子肉……你這生的如花似玉的小小姐,怎麼吃得了那個苦,所以,今天在這裏就敞開吃,不要在乎任何人,所有虛假的人,都已經下地獄了,這世上隻有你和我,依然問心無愧,記住,不會再有別人。”
“那個,鄧蘭欽他們幾個也是開玩笑的,您不要當真嘛!”莘寧連連擺手。
“哼,也是一幫爾虞我詐的東西,罷了,我如果與他們計較,他們就不會活到今天了。”伊奧科斯托腮瞪眼,語氣一個詞一個變,讓人心裏很亂。
回想一下這宮裏每一草一木,哪個不是更亂?
他與自己不同,他自小是在這深宮六院裏長大的,什麼恩怨情仇,又是他沒見過的呢?
所以,伊奧科斯,你心裏食之無味的苦,其實多麼需要人性的關懷……
“按您說的,膳食已備,香草與番茄醬?”一個侍從小心翼翼的問,伊奧科斯一抬眼,“你要香草還是番茄,或是檸檬汁?”
“什麼?”莘寧一時摸不著頭腦。
“罷了,所有配料都為她加上。”伊奧科斯爽快的吩咐道,不一會,莘寧的麵前就多出了幾十盤五顏六色的東西,她分不清,隻記得其中幾種酸甜可口。
原來西餐是如此,兩個人隔的很遠,幾乎不可能有擦碰,但說話的聲音卻溫柔恰好,麵容在燭光裏一點一點軟化,眼睛一點一點潮濕,幾乎相同的兩堆東西對稱如處女座情結,別看種類繁多其實每個盤子裏盛的隻有幾叉子的一絲絲。
才不像天朝幾個大盆占整個桌子,吃起來滿屋子蔥蒜味……西餐的食物你嗅不到它的味道,整碟精致的菜肴就像沒有生氣的石頭,雖然眼前的醬料齊全,但手忙腳亂的加料就好像是在對完美進行褻瀆,這王宮裏的一切完美的讓人會有負罪感。
眼前宮廷的華麗鋪設如虛空架起的篝火,舞動沒有溫度的火苗,整個大殿裏透著沁人心脾卻不近人情的冷漠,雖然舒適但舒適的完美細膩,也就沒了隨意的自在溫暖。
而這一切,對自己已成了不適隔閡,對伊奧科斯又何不是痛苦的禁錮呢?
有時無憂無慮也是一種懲罰。
“莘寧,怎麼不說話?”伊奧科斯將目光瞥向一旁滿屋子的仆人,隨意使喚道,“你們都出去,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待仆從們退去,他也不好意思說什麼,隻是拿起銀壺來往自己的禦用翡翠杯裏麵倒酒,輕輕一抿,寶藍色的眼睛軲轆一轉,瞥向莘寧,“怎麼不喝?”
原來她身邊也有類似一個杯子,莘寧陪笑道,“如果我醉在這裏,好像不太好吧?”
伊奧科斯甩出一臉蠻好笑的神情,“哦,醉了又有什麼,這裏可是我哈瑟的城堡,人間聖城,阿提卡雅典……”伊奧科斯咬了下嘴唇,“等到我打敗波斯以後,這一切也是你的,我會將天下的財產聚斂到阿提卡的王都,創造一個舉世無雙的人間天堂,讓利比亞敘利亞巴比倫腓尼基以及赫梯,全部臣服於我,當然也有你。”
純白的月光寒冷照人,如這浮華靡麗的煙火,不帶溫柔隻卻銀輝,輕描淡寫的映在人的眼睛裏,仿佛空無一物。
“如果你想通了,隨時來找我,這世上有什麼我不能給你,還有什麼?鑽石?象牙?翡翠?如果你想要巴比倫公主的黃金手鐲,想要那斯亞北當的瑪瑙,想要那紅海的珊瑚,我會把他們堆到這裏,隨便你拿,正如你所見,我在角落裏堆的那些是特洛伊的小玩意,你想要的話拿走就是的了,我不在乎,我隻在乎你。”伊奧科斯一下起身,拖著長長的袍子走了過來,顫抖著抓住莘寧的小手,將驚魂未定的她緊緊擁入袍子裏,還不等她啟齒,一雙唇就如磁石一樣吸了上去。
“哈瑟。”莘寧艱難的撇開,“你知道我不喜歡那些帶血腥味的東西。”
“哦,那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為你打下來,如果你希望我們的婚禮在巴格達,在德黑蘭,我也會吩咐他們進行布置,甚至,你想要宮殿嗎?就以伊奧科斯命名,在我辛格威爾的山頂,修築一座最美的建築,將世上的財寶都裝進去!”
曆史上的哈瑟三世,真的為王妃做了全部的事情,在波斯掘金,在紅海打撈珊瑚,甚至是去非洲獵象,他搜刮了半個地球的財產放到這座被後人稱為伊奧科斯神殿的裏麵,卻在二戰爆發後被墨索裏尼整個搬空,裏麵的寶藏至今下落不明。
寶藏是帝王的戰利品,但從來不屬於一個人,你有的,你無法守護,別人就會掠奪,合情合理的弱肉強食即是如此。
數千年前的另一時空,已無法正常麵對關係的兩人,第一次公然在所有人麵前展開了愛的追逐,即使是種族上的差異,即使是習慣上的不同,也無法阻止光華的繚繞,人性的奴役。
然而一切卻終是空……
“莘寧。”伊奧科斯鬆手後突然開口,“一直以來,我始終不能直麵我的母親,對不起,莘寧,我不是希臘貴族的兒子,我隻是歌妓的私生子。”
“我知道啊。”莘寧抬起頭,“所以我認識的哈瑟,從來不是那麼冷漠的人,我相信他會為了生活與繁衍而努力,並向世界證明種族的隔閡是可以避免的。”
可以避免嗎?伊奧科斯一手摟住他,悄悄移到桌邊,將一張戰爭動員演講稿攥團塞進口袋裏。
“莘寧,你的問心無愧是指什麼?”伊奧科斯再問。
“把所有事情都向自己最愛的人坦白啊,以及在自己可以的範圍內做到知足。”莘寧嗅著他的後頸,一陣涼涼的風透過他的脖子,甜至心底。
後半夜裏,挑燈續寫演講稿的伊奧科斯用羽毛筆在末端又咬牙加上一句,“在這裏,我要向一個人說,也許你看到這段文字時,我已經迷失在貪婪的沙漠裏了,請不要為我著急,因為男人可以鼓起勇氣為女人打下天下,卻絕不能在僅供自己無憂無慮的範圍裏知足,因為知足即是恥辱,恥辱到我也可以因此而伏劍自裁……”
伊奧科斯寫完後,扔下羽毛筆,仰天長歎道,“尼米修斯,也許,你才是對的,男人活著,命不就是女人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