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6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5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孤獨慣了的人在突如其來的陪伴麵前會感到一絲惶恐,就像是向來被人厭棄的人突然成了大家的手中寶時會覺得有幾分不真實一樣,這種現象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沒有安全感。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安全感,我隻知道,和樸吮墨熟絡的速度快到讓我有些惴惴,我總感覺,她對我好的有些過分了,總覺得,我隻是沉淪在一個美好的夢境,沒能及時蘇醒。
    但是每次和她相處時,殘酷的事實總是提醒著我那並非夢境,安靜融洽的好像我們本該如此。
    一次晚間閑聊時我無意間說出了我的不安,樸吮墨聽了之後隻是溫和的笑了笑說我多慮了,然後和平常那些俗套的安慰人的話一樣,照例說我之所以會這麼想事因為我太沒有安全感了,然後,她說,我可以信她。
    一句我可以信她讓我沒出息的狠狠的感動了起來,記憶裏,除了他以外,從未有人對說過,我可以信他這樣的話。
    我可以信她,像一個承諾,更像是一個誓言。
    可能是因為我孤獨太久,也可能是因為他也曾說過類似的語言,所以,我無條件的相信了她,一個比我大一歲高兩屆相識卻不過百天的學姐。
    你可以笑我天真,也可以罵我白癡,但請不要質疑我的一片赤誠,縱使,真心在這個世界顯得太過好笑。
    我對她越來越信賴,隨之防備之心也就逐漸消減,兩人無聊時的談話也就更加深入。
    但我始終沒有告訴她我的故事——我不被認同的尷尬身份和我和他之間無人能及的甜蜜,以及,失去他後行屍走肉的我。
    那十幾年的煎熬和十幾年的煎熬守來的三個月的幸福。
    我想,如果不是她有三言兩語便能讓我忍不住想落淚的特意功能,我將絕不會對她全然坦白,因為在我的概念中,我磕磕絆絆的人生隻不過是除自己和他以外的別人眼中茶飯後用來調劑生活的笑料而已,我又何必自揭傷疤去換取別人幸災樂禍的眼光。
    記得那天我和她並排擠在一張床上聽CD,舒適典雅的輕音樂飄逸在狹小的屋子裏的各個角落,似有若無的哀傷侵蝕著透著淡淡安逸的空氣,不自覺得勾起了我對他的回憶,像是被打開閘門的決堤的洪水,淹沒了我難以尋覓的希冀,隔著千萬重幻影,我似乎看見了他獨自掙紮在洶湧思念上的身影,徒留我一人傷心。
    她窩在我的旁邊,用平靜到幾乎冷漠的聲音緩緩開口,像是飽含了舉世無雙的深情以及無法言明的痛苦,又像是來自於地獄最無情的呻吟以及深藏罪孽的禱告,像是在低吟天底下最唯美的祝福,又像是在淺唱世上最優雅的咒語。
    她說,小曈,你知道嗎,你有一雙承載著絕望的黑色瞳孔,和永遠淡鎖著輕愁的眉宇,你蒼白的臉色像畫者手中嶄新的畫紙,有讀不盡的悲傷。
    她說,你空洞的眸子宣告著你空洞的靈魂,你墨一般的秀發潛藏著比無邊夜色更加濃綢的死寂,雪白的肌膚渲染了黑暗裏的一絲乳白,共同鑄造了一方將囚困你千年的由黑與白和白與灰構建的世界。
    她說,你沒有血色的雙唇美似即將枯萎又未來得及枯萎的白玫瑰,葬送了你看不見過去將來與現在的希望,你迷茫的模樣好似你將全世界都遺忘,又好似,誰都不曾遺忘,你滿不在乎的談笑間讓人覺得,天堂也不過如此。
    最後,她捧著我的臉頰,凝視著我的眼眸,請求一般的說道,小曈,能告訴我,你到底經曆過些什麼嗎,她說,她想知道,她想陪我分擔我的憂傷與難過,她想幫我摒棄我身上如影隨形的孤單與落寞。
    巨大的浪潮鋪天蓋地的向我湧來,好像誓必要將我推入萬劫深淵,從此讓我,永劫不複。
    我晃了神,腦子裏是空蕩蕩的一片,難以否認的,我有些茫然與無措。
    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我,也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的過去,那被小野強行抹去的曾經。
    她說,她是真的心疼。
    是的,她心疼,隻有主語和謂語,沒有賓語。
    她心疼,她在心疼誰?心疼我,心疼小野,還是心疼她自己?亦或是,心疼後來癲狂的索月弦,心疼麵目全非的老師,心疼陰暗的第五頁,還有沒有感情的索星戈。
    心疼誰?誰又應該被心疼?
    我抿了抿嘴唇沒有搭話,我也不知道此時此刻我還能說些什麼,微酸的鼻翼告訴我我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的無動於衷,我無法和往常一樣輕笑著說我的經曆很無聊,更無法敞開心扉的將自己埋葬在心得最低層的脆弱交給她。
    所以,我隻能沉默,在沉默中死去。
    不過,她好像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我。
    所以,她講起了她的最難忘,她說,她想用她等價的秘密和我換我心中的唯一。
    我無奈。
    占據她整顆心的那個人在她的心中是無價的,是無可比擬的,就像他在我的心中一樣,唯有一個他,唯有他,隻有他。
    唯有我的小野,唯有他的南城。
    那天之後我知道了,她從十歲起就開始沒有了自由,她必須按照家裏的安排進行各類培訓。貴族名媛應有應懂的品行和素質以及基本常識,足夠與世界各地有權有勢的大資本家或政治家溝通的英、法、俄、葡萄牙等林林總總十多種語言,作為一名合格的未來上流社會的繼承人應會的鋼琴小提琴等樂器,身為大家族獨生女必須修的金融、經濟、管理等課程,還有在與人交際中不得不具備的虛假和做事思考全麵盡力將利益最大化的手段以及在發現事情發展出現異常時果斷棄車保帥的陰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殘酷。
    那天之後我知道了,在她以為她即將在毫無生氣刻薄古板的從不會有變化的生活中變成傀儡的時候,也就是她在一片無波瀾的死海中沉溺了八年的時候,一個像上天派來的天使一樣的少年從天而降,將她從深海中打撈起來,延續了她的生命,他像是無邊江海中的一葉孤舟,承載了她絕望時的希冀,他像是海洋裏漂泊的一星燈塔,照亮了她沒有光亮的人生,她說,他的到來將她從地獄拯救,她說,他答應過她,一定會帶著她逃離那方囚籠。
    她說,這是她聽過的最美的語言,他的聲音是她聽過的最悅耳的天籟,像大提琴一樣穩重低沉富有韻味,又像是BOSENDORFER般如同溪水般圓潤清晰,幹淨的直達心底。
    她說,他答應過她的事從未食言。
    她說,但是她想不到代價竟然如此大。
    她說,如果重來一次,她寧願她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她說,隻要能保他平安,她寧孤單一生。
    她說,他帶她逃跑的那一天下起了很大的暴雨,像極了有人遏製不住的大哭,毫無形象可言,淒慘到目不忍視。
    她說,那天的天空最西方是血染一樣的腥紅,最東方是潑墨一般的烏黑,中間紅黑交融,詭異到像是在祭奠天使消散的夙命。
    她說,那天他牽著她的手,一起奔跑在雨幕,前方是遺漏了幾縷光明的黑暗,後麵是緊追不舍的鎖命人,那一刻,仿佛觸及到了天長地久和幸福終老。
    她說,她錯了,她怎麼能忘了黑暗中暗藏的荒蕪,伺機而動的危機像毒蛇般陰狠的纏繞著他們,鎖命人不在後麵,而在什麼都看不見的所謂代表希望前方。
    她說,她忘不了那一刻毀滅般的天地,刺耳的刹車聲撕碎了她敗如殘花的憧憬,妄圖想要撕裂天穹的閃電幾乎要閃瞎她充滿血色的眼眸,咆哮般的雷鳴驚醒了四下躲藏的絕望,瘋狂的嘯風忘乎所以的搖擺著周圍稀薄的沾滿了血液的空氣,不斷圍向他們的保鏢的腳步聲清晰的仿佛要震聾她的雙耳,第一時間趕來的雙方家長哭成一團,無數的聲音充斥著她的神經,血色的視線讓她屏蔽了所有感知,全部的全部都變得亂七八糟。
    她說,隻不過,那一刹那,又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沉寂,寂靜的讓她心痛。
    她說,據說,在他們被送進急救室的時候他們的手還緊緊相扣,她的左手邊是他,他的右手邊是她。
    她說,她的左手邊永遠隻會是他,而她,是他右手邊的最後一個人。
    她說,等她醒來的時候隻來得及參加他的葬禮。
    她說,在莊嚴的一片黑色裏,冷冰冰的墳墓靜靜而立,她知道,他已經永遠離她而去了。
    她說,那是她第一穿婚紗,也是最後一次穿婚紗。
    她說,在一片望不盡的黑色中,裙擺長約二十米的白色婚紗是那麼顯眼。
    她說,在純白的一片白色中,自手腕噴薄而出的猩紅沾染了潔白的輕紗,如同望不盡的黑色中出現的白色婚紗一樣,是那麼的顯眼。
    她說,她沒有哭。
    她說,她不難過。
    她說,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的腦海中浮現了短暫的空白,而後,是足夠讓她滅亡的血色記憶。
    她說,那些名曰是她的家人卻毫不留情折磨她的人給了她一封信和一個木盒子。
    她說,那是他離去前留給他的珍寶。
    她說,信中說在她打開盒子的時候,無論看到什麼東西,都要她好好珍惜,代替他好好珍惜,用命珍惜,這是他最後的請求。
    她說,那一刻她甚至要忍不住哭泣,他還記得,他們曾經約定,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放在木盒子裏,替對方珍惜。
    她說,打開盒子,她看到了一麵鏡子,在鏡子裏,她看到了她自己。
    她說,她幾欲昏厥,她說,她砸爛了那個她恨透了的木盒,砸爛了她恨透了的自己。
    她說,她好像失去了一切,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失去。
    她說,她的人生沒有了意義,枯燥,無味,她想死,可是,她深愛的人卻不允許。
    所以,她生不如死。
    她說,她是世上最髒的人。
    她說,她的愛人用他的生命換來了她的自由。
    她說,原來,她深愛的人才是對她最殘忍的人。
    她說,她現在的每一天都充滿了罪惡。
    她說,她渴望解脫。
    她說,她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她說,她好累。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