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樂聲越來越近，這聲音似乎是從鬆樹林深處傳來。我們三人屏氣斂息，心懷忐忑。我們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努力全神貫注地緊盯鬆樹林的方向。然而，月光寒涼冷黯，厚霧迷蒙虛幻。視野中，隻有那些巍然聳立的頎長鬆樹黑影，前後錯落地靜立不動。
    鑼鼓喧囂，號角齊鳴。近了，近了，更近了。但是眼前依舊濃霧一片，看不清虛實。
    終於，民樂聲似乎近在咫尺。那些樂器聲響徹耳畔，震耳欲聾。我幾乎不敢喘息，生怕被這支不知是活物還是鬼魂的隊伍覺察一二。也許隻度過了一兩分鍾，而我卻覺得這段時間幾乎長達三秋。最終，那支隊伍出現在我的視野範圍內。
    霎時，我難以遏製心髒的劇烈蹦跳。萬分驚恐之間，我發出一聲驚呼。“唔。”在高度警覺與清醒的狀態下，我在半秒之內反應過來，趕忙捂住嘴。一秒之內，我被冷汗澆透，手腳酸軟，幾欲跌坐在冰冷的岩石地麵上。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什麼？我，我從未見過如此驚駭的場景。我，我的感知與思維瞬間被完全掏空。我同時喪失了語言能力。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出現在眼前的場景。
    在濃霧深處瞬時變幻出一個接一個異常高挑單薄的身軀。瞬間之內，從無到有。每一個直立的身體長著，不，不是一張臉，而是兩張前後高低錯落的麵龐。
    那是一張張麵色慘白，毫無血色與生氣的臉。他們的表情，全都驚人的一致，完全像是複製粘貼出來的肖像照片。
    他們的雙眉極度誇張地揪在一起，幾乎沒有鼻梁，而嘴唇向下彎成一個活人難以做到的弧度。他們全都身穿清代款式的舊衣。
    這支隊伍在我們麵前拐彎朝右側鬆樹林深處走去。他們所經過之處，在整個空間中，充斥著漫天的碎小輕飄物體。之後，那些輕盈的物體飄飄蕩蕩落滿地麵。
    我驟然膽戰心驚，幾乎膽裂魂飛，骨寒毛豎，又汗流浹背。我的身體不住地戰栗著，我強迫自己克製住心中無限的恐懼，集中精力觀察思考。不對，我知道這些“雙麵人”是怎麼回事。
    剛才兩個走在隊伍最前麵，身穿長衫的人，似乎分別捧著一個比較薄的長方形物體，長方形物體的表層在月光下熠熠發光。隊伍中間有幾個人推著兩個巨型長方形物體。
    這些軀體下部的臉龐，除去在清冷的月光下異常煞白外，那神情，那五官，至少能看出些人氣。隻是，他們為什麼沒有哭天搶地，痛不欲生，哀痛欲絕，反而人人麵露詭異的微笑？
    不同音色，不同節奏，高低起伏，前後錯落的滲人笑聲回蕩在鬆樹林間與山穀之間。那笑聲，比哭泣哽咽更悲傷，比詛咒怨罵更陰險，比死不瞑目更不甘。
    再次想想那不合時宜的喜慶民樂，更令人覺得詭秘驚悚異常。這是誰家兄弟鬩於牆到如此境地？隊伍停了下來，排列成兩排黑影。
    這時，我側頭看向衛蒼擎。衛蒼擎麵色鎮定，貌似已經發現詭異場景的真相。
    我低聲問道：“蒼擎，他們這是怎麼回事？”
    “走，我們稍微湊近一些，躲在那片灌木後，再觀察一會。初夏，你在原地照看馬匹。”
    “好。”
    那些人好像在舉行什麼神秘儀式。我可以聽見他們交談的聲音，但卻聽不清話語的內容。之後，他們將那兩個巨型長方形物體慢慢降入地下一個深洞。
    “蒼擎，他們這是在為一對夫妻下葬嗎？夫妻二人一起離開人世，真是淒慘啊。”
    衛蒼擎看著我，搖了搖頭。“看他們這架勢，我感覺這兩人生前不是夫妻，死後才成為夫妻。”
    “你的意思是，我們目睹了一場冥婚？”
    “對。我們看不清他們的服裝和棺材裝飾。但我想一定是亦紅亦白。還有他們一路揮散的紙錢，應該是紅紙錢和黃紙錢都有。”
    “農村的風俗是，去世前單身的男女不能入祖墳。不知道這兩位終年多少歲。如果是花季少男少女，那就太可惜了。”
    “現在我心中比剛才穩妥多了。既然他們辦葬禮，那就說明這個隊伍裏的村民都是活物。看來傳言果然不能全信。但是無風不起浪。‘離未村村民不是活物，離未村不是人間。’這個傳言一定有它產生的原因。我想我們給村民說我們來探親，他們應該不會傷害我們。”
    “但願吧。我們現在不方便打擾他們。我們還是自己探路進入農戶生活區吧？”
    “對，這樣比較妥當。那這片鬆樹林就是村民的祖墳了？我們真是運氣好。下山後首先進入陰氣最重的區域。”
    “我們走吧。”
    “好。這會有些微風，霧明顯散去不少。”
    “我們時運不佳啊。剛才在霧氣中照明設備作用不大。等走遠一些，我們把強光手電筒拿出來照明。”
    我們朝那支隊伍聚集地的相反方向行動，然後向他們來時的方向走去。我們穿過鬆樹林看見一排排墳墓，夜深人靜之時，在墳墓間穿梭甚是滲人。
    “這麼多墳塋，不知道哪一個是傳說中的那方鬼塚？”
    “我們一定會查出真相。”
    離開鬆樹林，又穿過一片農田，我們在前方隱約看到一些民居，個別民居內還有點點星光。
    “就是那個方向。”
    我們進入民居區。大多數農戶已經熄燈就寢。我們剛走入一條小巷，聽到身後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問道：“喂，你們是誰？這麼晚來我們村有何目的？”
    我們轉過身，看到一個瘦矮幹癟的老頭從一扇搖搖欲墜的破門中探出身體。那人瘦骨嶙峋，背部佝僂。他眼神尖利，麵色不善，臉色慘白。他的臉色沒比剛才送葬的紙人紅潤多少。
    我們三人後退幾步，走到老頭麵前。我們接近老頭後，他身上有一種奇異的怪味撲鼻而來。那種味道很陌生。不對，這種味道似乎在哪裏聞到過。我總覺得他的麵相有些特別，卻說不清，道不明，到底那裏特別。
    我麵帶和善的微笑，想用最禮貌的方式和老頭溝通，以打消他的戒備心。
    “老人家您好，我是殷炳茉老人的外甥。我們特意在春節前來探望我姑母。”
    “老殷的外甥？”老頭摸了摸下巴，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對，我昨天是聽老殷說起過。她說她妹妹給她打過電話。這兩個年輕人是誰？”
    “這位是我媳婦，這位是我朋友。我朋友聽說離未村山穀風景如畫，猶如世外桃源，所以就和我們同行。”
    “好吧。年輕人，你們趕緊去拜訪老殷吧。現在已經深夜了。”
    “多謝。可以麻煩您給我們指路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