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朱四爺，已是第二天的晨曦時分。
    陽光微露，終於衝破了昨夜徹骨的寒風，為大地鍍上一層暖色。
    李歸凡他們三個一宿未眠，策馬狂奔，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站住!老賊休跑。”
    伴隨著一聲長喝，李歸凡自馬上仗劍翻掠，一襲白衣已橫亙在朱四爺車駕之前。
    “嘶…寽”，車駕所僵十數匹高頭駿馬齊聲驚嘶，魏然停住了前進的腳步。
    這裏是翠鳴山以西的一條羊腸小道，從這裏沿著山麓自西盤延而下，便是江曆城的方向。
    宛彭城與江曆城本就同屬於益州，其間不過相隔數百裏而已，且自皇基鼎定以來，就至少已有三條官道將它們連接起來。
    朱四爺之所以放著寬敞平緩的官道不走，而偏偏選擇從這條荒草叢生的羊腸小道逃命，自然也是有他自己的考慮的。
    “走羊腸小道！”
    他依稀還記得自己當日，麵對著一眾隨行家仕臉上不解的困惑時，所給出的頗顯自信的解釋。
    “官道雖路平好走，但隱蔽性太低，一旦被李歸凡知悉，則馬上可退出府邸來追；此山道雖崎嶇不平，不利馬駕，但隱蔽性甚高，即使李歸凡知悉，要追到這裏，也必須徹底突破整個府邸，因為連通這條山道的入口，僅有我這朱府一處而已。”
    “更何況，有連將軍在此駐守，他即使武功再高，也絕不可能完成突破的。說到底，他畢竟隻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並不是神！”
    現如今，黎明破曉時分。
    小道，翠鳴山以西的一條荒草叢生的小山道。
    一襲白衣迎風颯揚，橫亙在朱四爺車駕之前。緩緩地，無名劍已出鞘，劍光稟烈。
    緩緩地，他轉回身來。
    他分明已突破了朱府的防衛。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神，他隻是李歸凡。
    朱四爺恐怕連做夢也想不通，想不通這李歸凡到底是如何突破連將軍所部朝廷軍隊的封鎖，又是如何得悉自己這條逃命線路的。
    “莫非這小子真有三頭六臂？真是萬人敵了？連精銳的朝廷之師也奈他不何？”馬車內的朱四爺不安地皺著眉。
    這輛馬車是京畿最負盛名的“禦馬坊”所造。車廂是用西域大馬士革鋼配以長白山珍饈琉璃製成的，兩翼四排巨型木輪，則是采用天下間最珍貴的藍泊鬆木所椴。
    這種馬車的價格自然是驚人的昂貴，因此它還有一個很是貼切的名字：“奢畿禦馬車”。
    據聞由於驚為天價的製作成本和其本身的尊貴，這種“奢畿禦馬車”在全天下也不過隻有九輛。
    而其中一輛恰恰就在益州首府朱四爺的手裏，這更能從側麵烘托出四爺的富貴，潑天的富貴。
    “朱四爺，你死期已到！快滾出來！”李歸凡朝仍坐在車廂裏的朱四爺喝道。
    朱四爺其實並不是一個人，他當然不可能自己一個人逃命。
    他的車駕四周，還圍著二十幾個人，看他們的身著打扮，分明都是江湖武林中人。
    李歸凡望著他們，隻覺得有些臉孔分外熟悉，應該都在哪裏見過才是，這裏竟不乏江湖名宗。
    聽畢李歸凡的怒喝。這些武林高手已紛紛亮出了兵刃，看來他們仍不惜為朱四爺一戰。
    而在他們的身後，兩匹快馬也追了上來。
    停馬，勒僵。段瑞祥和李孝賢也緩緩向前，將車駕圍住。
    李歸凡見車廂內仍未有動靜，提劍慢慢朝車廂處步去。
    然後眼光犀利地掃了一圈車駕周圍的眾高手，冷道：“在下此來隻為尋朱四爺以報私仇，與你們無關。閑雜人等請速速離去。”
    話音剛落，隻見車駕旁已有九人向李歸凡齊攻而去。
    兩板大斧，三柄重錘，四把形態各異的劍，仿佛在瞬間交織在一起，交織成一張氣勢洶洶的羅網，將李歸凡團團包圍起來。
    無名劍又出，看來無名劍仍需飲血！
    兵器相擊，火星四溢。李歸凡單劍殺入眾高手叢中，遊刃有餘、竟絲毫不落下風。
    相反的，幾十回合下來，無名劍的劍勢層層遞進，愈加淩厲起來。
    眼見適才仍盛氣淩人的羅網即將被破。一杆紅纓槍自空中呼嘯刺來，直奔激鬥中李歸凡的背脊。
    “壋哐”一響，空中突現一道玄黑色極光，將紅纓槍生生截下。
    似孩童般高亢的聲音也隨之而來：“小蟲塚休要背後傷人，滄州紈絝公子在此。”
    音尚未絕，李孝賢一個筋鬥，已翻掠至車駕之前。一時間，原先退守於此的十數高手皆傾巢向他殺去。
    黒炫極光此起彼伏，這些高手也確實無愧於“高手”二字，竟能同大魔頭纏鬥得如此難解難分。
    見李歸凡、李孝賢在此陷入激鬥，車廂內終於傳來了朱四爺的聲音，這近乎於歇斯底裏的聲音，但卻仍是命令：“雲老前輩，趁現在，我們走。”
    雲老前輩，正是威震海南的雲震子。
    傳聞雲震子一生淡泊名利、嫉惡如仇。當年因為義兄妻子私通當地富賈柴員外，敗破門風，一怒之下勇闖員外府，當著滿堂賓客的麵手刃淫侶，自此聲名大振。
    雲震子也不應答，右手扶起朱四爺，左手一鬆韁繩，便要趁亂離開。
    哪知韁繩剛一鬆手，隻聽得胯下寶馬一聲悲戚長嘶，本健碩高大的駿馬竟突轟然倒下。
    雲震子畢竟是久經江湖的老前輩，反應倒真是迅捷如電，隻是一刹那的功夫，他已攜朱四爺倒掠一個跟鬥，朝如今正激烈廝殺戰陣相反的方向奔去。
    而在他們的正後方，原先的西域汗血寶馬已經馬首分離了，龐然大物激溢的鮮血瞬間染紅了那一片荒草叢生的土地。
    是什麼在一擊之下竟能削斬馬首？讓這麼個龐然戰騎如此不堪一擊？
    羽毛扇。
    一把用仙鶴羽毛製成的扇子。
    這種扇子天下間隻有一把，能將這把看似普通的扇子當武器使，還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間恐怕也隻有一人了。
    是誰？
    段瑞祥。除了青州段瑞祥還有誰？
    此刻他已追掠至朱四爺他們身前，曳扇微笑道：“四爺，莫想再逃。”
    朱四爺已氣喘籲籲，肥胖而臃腫的身軀隱隱在發著抖，隻見他直盯著前麵的段瑞祥，卻說不上話來。
    還是一旁護衛的雲震子要淡定的多。隻見他向前一步，將朱四爺擋在自己身後，然後緩緩自腰背處抽出自己的武器。
    什麼武器？
    刀，淼刀。
    一柄短而彎曲、並不起眼的小淼刀。
    刀身雖不起眼，但放眼整個江湖，絕沒有幾個人敢輕視它。尤其當它熠熠發光的時候。
    因為誰都知道，當雲震子的小淼刀發出奪目光彩的時候，亦正是其奪人性命之時。
    如今這把彎刀就燦發著熠熠光輝，是不是意味著它已迫不及待的亟需飲血？
    但段瑞祥顯然並不太在意這些，隻是凝視著雲震子，忽而開口道：“雲老前輩莫非仍要執迷不悟，助紂為虐？”
    雲震子道：“四爺乃老夫至交，他今日有難，老夫焉有不助之理？”
    旋即又道：“想必今日大家一定存在什麼誤會，段公子可否放其一馬？免得錯殺無辜，為府上蒙羞。”
    段瑞祥曳扇道：“哪來什麼誤會？朱四爺仗勢欺人、魚肉鄉裏，十數年來早已惡名遠洋、路人盡知，這些老前輩難道充耳不聞？”
    雲震子長歎口氣，道：“看來今日你是絕不肯網開一麵了，那莫怪老夫無禮了。”
    話音剛畢，雲震子舉手揮刀，已朝段瑞祥殺奔而來。
    隻見小淼刀借著他的雄厚內力，在半空中幻化成一波波彎弧狀的炫光，齊齊朝段瑞祥襲去。
    段瑞祥也不示弱，隻是一陣加速，手腕逆運而揮扇，竟在短短的幾個瞬間，成功接擋住了從四麵八方襲來的五十八段刀光。
    五十八段。沒錯，正是雲震子成名已久、威震江湖的淼刀五十八段。
    這可說是雲震子畢生所習功夫的最高奧義了。
    看來雲震子深知如今情勢緊迫，若待李孝賢、李歸凡他們結束纏鬥追將過來時，一切就都已無法逆轉了。
    所以，麵對年輕氣盛的段瑞祥，他也不故弄玄虛，而是開門見山的來，一出手就是絕殺！
    但如今看來，對於段瑞祥來說，這絕殺卻不“絕”！
    因為隻是短短幾刻鍾的時間，他已全數接下。
    沒有聽錯！全數接下的意思，就是他接住了雲震子傾力揮出、雲集其畢生武學奧義的“淼刀五十八段”，一招不落地接住了。
    在雲震子的記憶中，與自己交過手的高手可謂數不勝數。但能如此幹淨利落破解自己終極奧義的，卻著實不多。最近所遇到的一次，還要數四年前滄州朱侯府前暴走的李孝賢。
    但李孝賢畢竟是號稱“魔教第二高手”，令世人聞風喪膽的人物。而眼前這段瑞祥呢？
    他是何許人？江湖中人對他最深的印象莫過於他有一個顯赫的父親，以及他那尊貴的身份：“衛國公之子”。除了這個顯赫身份，這個富家公子哥還有什麼？
    還有深不可測的武功！
    段瑞祥似乎決心用此戰來為自己正名。除了“衛國公之子”的稱號外，自己在這個江湖中立足所依靠的，正是自己苦練二十載換來的絕世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