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月郎草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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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頭好痛。
好似整個頭殼欲爆裂般疼痛。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現在他睜開了眼,光線很強烈,強烈而突然的躥入他的眼睛,頭更痛了。
由是他不自禁輕吟了一聲,這無疑是自然反應。一個昏迷了太久的人,眼睛一旦突遇光線,難免會條件反射性的做出一些本能反應。
隻是這麼一句輕吟,就已驚醒了伏在他席邊睡去的梁媛兒。
她的臉上堆著笑容,一種樸實和天真的笑容。一雙似會說話的大眼睛溫柔地望著他,道:“你醒啦?”
他嚐試著慢慢眯開眼,盡管光線還是那麼刺激,頭還是那麼刺痛。
於是,他漸漸地看到席前那抹燦若梨花的笑容,以及這個衣著質樸的美麗少女。
眼睛終於有些適應了外界的光線,而他的視線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他望著她,看著她的眼睛,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
然後緩緩點了一下頭,道:“你救了我?”
梁媛兒也點了一下頭,回道:“我想是的。”
他又道:“這裏是什麼地方?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
梁媛兒道:“這裏是渝州翠鳴道,梁家村。是的,你昏迷了整整十五天。”
“十五天?”他好像意識到什麼重要的事情,猛地從席間坐起。但伴隨著這迅疾的動作,他的心腔部位突然一揪,一股劇烈的疼痛感直竄上頭間,他的頭更脹更痛了。
那是一種摧心欲裂的痛。
梁媛兒趕緊扶住了他,急道:“你要幹什麼?你現在還不能起來。”
他左手撫著胸口,顫顫地暴咳了一陣,道:“我得離開這裏。”
梁媛兒大大的眼睛裏,仿佛閃爍著絲絲晶光,但很快便又消失了。
她望著他,道:“你當然可以離開這裏,但現在不行。”
他也望著她,聽她說下去。
梁媛兒道:“崔大夫說了,你的傷勢很重,就算蘇醒了,也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才行。”
“我知道你一定還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也許真的背負了太多太多。”梁媛兒的語氣越來越堅定了,“但不管是什麼理由也好,你現在都必須先放一放,先養好自己的身子。”
他聽得似有些怔住了,但他此際的內心,分明卻是很暖和的,他已不知有多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這種溫暖的感覺。
然後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習慣性的壞壞的笑,問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梁媛兒的俏臉驟然一紅,一時竟無法回答。
良久,等那彈指可破的俏臉上紅雲散去時,她才故作鎮靜道:“救你是因為你要我救你,還有,我對世間可憐人都是這麼好的。”
他盯著她的眼睛,道:“我要你救我,你就救?”
梁媛兒道:“是的。別說是人,就算是在路邊遇見了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阿貓阿狗,我也絕不會見死不救的。”
他又笑了笑,笑容還是有點壞壞的味道,習慣性的壞壞的味道。
“你快先躺下吧,我去拿藥。已到了服藥的時辰了。”梁媛兒扶著他重新躺下,然後準備起身朝廚房走去。
“等等”,他叫住了她。
“怎麼?”
“謝謝你救了我!你。。。。。。至少應該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梁媛兒臉間紅雲複至,猶豫了一會,甜甜一笑,道:“你叫我媛兒就可。”
又猶豫了一陣,抬頭望著他,諾諾道:“那。。。。。。那你呢?你叫什麼?”
他好像思索了一陣,然後微笑道:“我叫阿皓。”
滄州、冀州與渝州的彙通處,彙通處中間,是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的大山。這些大山的深處,有這麼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並不有名,沒有什麼寶礦貴木,也不是什麼人文靈秀之地。這裏有的,隻是同絕大多數普通山村一樣的東西。
茂密樹林,小橋流水,俗世炊煙,山夫村婦。
所以,這裏不但不出名,還很普通。普通到如果你置身在那些連綿起伏的群山裏,好像都有無數個跟它相類似的地方。
一樣茂密的樹林,一樣不息的流水,一樣嫋嫋升騰的俗世煙火,一樣質樸善良的山夫村婦。
月郎草廬就是在這麼一個地方。它甚至不可以稱之為一個“村落”。
因為這裏隻有一個月郎草廬,隻有這月郎草廬裏才有人煙。
草廬裏如今住著十個人。
一個雙目失明的老頭,一個雙耳失聰的老嫗。三個少女,兩個少男,兩個壯年,還有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
本來這裏應該是住著十二個人的。不過早在一年以前,他們中的兩人便先後離開了這裏,至今還沒有回來。
這兩人一男一女,年齡僅差一歲。他們都已是江湖中聲名鵲起的人物。
男的是近些年俠名遠揚,名震江湖的“江南少俠”李歸凡。
女的則是江南富賈恨之入骨,江湖人稱“江南第一女盜”的林希如。
現在,李歸凡還未回來,林希如卻已回來了。
她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跟她一起回來的,還有三個人,一男兩女。
男的正是蒼洪門門主葉玉堂,兩個女的是他的侍女,兩個好像永遠麵無表情的侍女。
林希如他們回來的時候,草廬裏隻有六個人。兩個壯年阿龍和阿虎早已上山去了,少年二娃和少女阿花也不知去了何處。
草廬很破很簡陋,但卻不髒也不太小。不但不髒,廬內還很幹淨很整齊,不但不太小,廬內有時候看起來還挺寬敞。
葉玉堂置身其中,仿佛有點難以置信。想不到在這群山深處竟還有這麼一處地方,這難道就是書中所說的“世外桃源”?
這裏當然不是什麼“世外桃源”,這裏不過就是連綿群山深處千百個村落的其中一個。一個人跡少到已不能稱之為“村落”的地方。
因為這裏隻有一個月郎草廬,月郎草廬裏也隻有十二個人。
隻是對於葉玉堂來說,這裏跟“世外桃源”又有何區別?
確實,對於他這樣一個自小生長在名門望族的貴公子來說,他怎麼會想到,這樣窮僻的土壤,這樣荒涼的山溝,竟然也有人能在這裏生存下去。
這樣的地方,不是桃源是什麼?
這樣的人,不在桃源又在哪裏?
但人世間是否真的有“世外桃源”?沒有人知道,如果真有人知道,也許他已不屬於這人世間。
林希如的白馬就拴在草廬前那條小溪旁,葉玉堂他們三人的馬也拴在那裏。
然後林希如便領著他們三人匆匆向草廬走去。
開門的是一個少年,見到林希如,他的臉龐堆滿溫暖而不失天真的笑容,道:“大姐,你回來啦?”
林希如回道:“是的,我回來了。”
少年自然也看到了林希如身後那三個陌生人,眼睛略微有點變色,道:“他們是?”
林希如道:“哦,這三人是我的朋友。”
“對了,大爺,大娘他們可在家?”
“在,他們都在裏麵呢。”
於是林希如便帶著葉玉堂他們三人進了草廬。
天色已漸暗,新月將出。
草廬的大廳內(其實也不能稱之為“大廳”,就是廬內除臥房外較寬敞的一處空地罷了),圍坐著老老少少十個人。
大爺是一個雙目失明的瞎子,這裏他的年紀是最老的,所以他坐在正中上方“月郎草廬”牌匾之下。
大娘是一個雙耳失聰的聾子,因為她與大爺是夫婦,所以她自然是坐在大爺身旁的。
開門的那個少年叫大娃,今年已經十六歲了,他是兩歲時來到這間草廬的。當時與他一同來到這間草廬的,還有他的孿生胞弟二娃,不過現在他卻不在這裏。
廳內還有兩個少女,分別是二十歲的阿芬和十八歲的阿芳。
阿芬長的很不錯,鵝蛋型的尖臉,腮紅齒白,別有一番姿色。阿芳長的卻有些醜,方方正正的闊臉,肌膚粗糙且麻雀滿麵,細細看去,她的五官好像也並不怎麼協調。
阿芬的懷裏,抱著一個尚在繈褓的孩子,孩子很可愛,圓臉胖嘟嘟的,著實招人喜歡。
林希如就坐在阿芬的身旁,而葉玉堂和他的兩個侍女,則坐在林希如的身旁。
十個老老少少,形形色色的人,就這樣圍坐在草廬大廳的蒲席上。
他們中間,有一堆燒的很旺的篝火。由於火勢很旺,篝火中時常會有“噼裏啪啦”的燒木聲傳來。
火勢的確很旺,廳內並不太暗,甚至有些明亮了起來。本來在這深山野林裏,一旦入了夜色,溫度驟降,是會有一些寒冷的。但如今因這團熊熊燃燒的篝火,廳內也並不太冷了,甚至有些暖和起來。
篝火是暖和的,但林希如的心卻已極冷。
因為據剛才大爺、大娘他們所說,李歸凡一直也不曾回過這裏。
一時間,草廬裏顯得特別沉靜,靜得連外麵蟋蟀昆蟲的交鳴聲都曆曆在耳,聽得格外清晰。
還是葉玉堂率先打破了這份沉靜。
“那李少俠還有什麼地方可去?當他遇到困難時,除了這裏,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大爺頓了頓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那孩子自打出了江湖,便甚少與家裏聯係,隻是逢年過節的,才會回來與我們相聚。”
大娘的眼色已有些潤了,焦急地望著林希如道:“怎麼了?是不是小凡遇到了什麼事情?”
她本來就很憔悴的麵容,如今更加憔悴了,繼續道:“哎!我早跟他說過了,江湖人心險惡,我早勸他莫入這江湖,他就是不聽!”
她的眼睛已盯著林希如,一字字道:“你說?他現在到底遇到了什麼可怕的凶險?”
林希如此刻心好冷,冷的有些寂痛。但她並不忍逃避大娘那憂慮的目光。她的眼神分明是從容的,輕鬆的。
她也望著大娘,然後微笑地打著手語,好像在說:“不,他沒事。大娘放心,隻是這三位朋友要尋他商議些事情而已。”
從小到大,這是她們與大娘最有效的溝通方式了。因為大娘從她們有記憶開始,好像就一直是雙耳失聰的。
大娘當然看得懂她說什麼,又問道:“商議事情?真的隻是商議事情?”
林希如微笑著使勁點了點頭。她很怕,很怕自己會控製不住自己,會在大娘他們麵前流下淚來。
“這樣就好。”大娘長舒了一口氣,滿意地笑了笑道:“這孩子真是讓人放心不得,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林希如的臉上還是從容地笑著,可有誰知道,她的心早已在滴血,血已將盡。
然後隻見她從懷裏摸出了一疊厚厚的銀票,來到大爺大娘跟前,挽起大娘的手,並將銀票交予了她。
“大爺,這裏是二十兩銀票,我已交給了大娘,希如沒用,就隻能先交這麼點銀子給你們了。”林希如攥著大娘的大手,對一旁的大爺說道。
大爺深凹的眼眶裏,已不知是什麼顏色。明明無淚,卻仿佛感覺有淚。他抬起頭,蒼老的麵容掛帶著慈祥的微笑,緩緩道:“其實你在外麵闖蕩也辛苦,就不用老惦記著家裏了。”
一旁的大娘接著道:“就是,現在這草廬裏的孩子們多已長大,他們都已懂得了如何照顧自己,你以後也就不用再那麼辛苦,那麼勞累了。”
她把那一疊銀票攢回林希如手裏,道:“所以,這錢••••••”
“請你們收下!大娃,阿芬他們確實已經長大了,但狗子呢?他還很小啊。”林希如把銀票又推回給大娘,堅定道:“還有你們,你們現在也上了年紀。以前是你們含辛茹苦地養我,寵我,現在我這一點錢,你們還收不得?”
大爺與大娘已無言,因為這時的林希如已流淚,淚流滿麵。
接著,林希如回轉過身來,又從懷裏掏出了七張麵值十兩的銀票。大娃和阿芳各一張,剩下的五張都交給了年紀最大的阿芬。
然後對阿芬道:“這裏有你的一張,其餘就勞煩你拿給阿龍阿虎他們了。”
阿芬笑得比花還要燦爛,道:“謝謝大姐。”
林希如點點頭,又來到了大爺大娘的跟前,道:“大爺大娘,那我就先告辭了,我還得帶這三位朋友去找那臭蛋呢。”
大爺追問道:“怎麼那麼急?何不在這裏住上一宿,明天再走也不遲。”
“何況這次你回來,阿龍阿虎他們都還沒見呢,再晚一些,他們也應該回來了吧。”
林希如俏臉上還是充滿了笑容,道:“不了。下次吧,麻煩你幫我跟阿龍阿虎他們說聲抱歉。”
“這三位朋友尋那臭蛋真的有急事,很急很急。”
老人不再說話。隻能依依不舍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一匹白馬,三騎棕駒。就這樣在茫茫夜色裏奔踏而出,出了群山的懷抱。
夜已極深,風已極冷,月華已極淡。
他們將奔往何方?
滄州以南,渝州以西。
那是蘇州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