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觀察後才發現，還棵青銅樹與秦嶺的那一棵還是不一樣的，大塊大塊斑駁的鏽跡附於表麵，用手一挫便是滿手的紅褐色，猶如凝血。
    我拈了一下，又聞了聞。
    這好像不是單純的鐵鏽……
    並沒有想像中的奇異生物出來阻擋，我們輕而易舉的爬了上去，眼前的這棵樹很平靜的麵對探究者追尋著它的秘密。
    就像是死了一樣……
    我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陳皮阿四的動作，至今為止我也不明白他消失這麼久之後忽然又出現在這裏到底為了什麼。
    “你已經超過當年的老狗了。”
    ……
    “老狗有個好傳人。”
    ……
    “活死人樹，看來消息沒錯”
    我回想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不知不覺間已經停下了動作，下意識盍上眼眸以掩飾忽然放大的瞳孔。
    “小三爺，怎麼了？”黑眼鏡在路過我身邊時停了下來。
    悶油瓶聽到聲響後也立刻轉過頭來，“吳邪？”
    “沒事。”我掩去眼裏多餘的情緒，輕鬆笑笑。
    前進到中部的時候樹上開始多了很多精細的花紋，斑塊消失不見，但卻多了一些類似血液流過後留下的淺紅色條紋狀紋路，整體看上去就像曾經有人把血從樹頂潑下去，血液流過樹身留下痕跡，又最終聚集在根部導致鏽蝕。
    可這麼一來，樹根的鏽跡未免太多了。
    樹頂有三個並列的凹陷，從形狀來看……似乎是我那三條蛇眉銅魚？
    我微微挑眉，果然見陳皮阿四將魚一一放入。
    當著原主人的麵，連個表情都不帶有的，這臉皮！
    一陣機械磨擦聲傳來，僅剩的幾條鋼鎖也逐一折斷，樹幹顫抖的利害，浮出水麵的高台竟然開始下沉。
    夥計們慌亂了一下，看陳皮阿四鎮定如常便也不再慌張。
    老徐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這點場麵還嚇不住他，可山鷹就一半大孩子，剛入行沒幾天，要不是人手短缺本來沒打算帶他下來的，嚇的麵如土色還強自撐著。
    看到他就好像看到當年的我，明明心裏怕的要死，還是倔強的一腳踩進這泥潭，拚了命也不肯認輸。
    我拍了他一下，他嚇了一跳，發現是我以後撓撓腦袋，訥訥的有點不好意思。
    “小佛爺……”
    “一會有什麼危險跟緊我。”我道。
    “謝謝小佛爺。”山鷹感激道。
    陳曦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道，“先照顧好你自己別給人添麻煩再說吧，每次還不是靠著我的起靈。”
    三枚銅魚完全陷入樹中，契合為密不可分的整體。天頂裂開一道縫隙，有陽光從縫隙中透過，斜照在崖壁上。
    空白的崖壁上浮現出一些黑色線條，很快連成一片，組成複雜的紋絡，並最終形成一個巨大的一頭雙身的龍形圖案。
    不對，我記得很清楚，傳說中華胥古國的圖騰應該是一條一頭雙身的巨蛇，代表的是女媧與伏羲氏。是傳說有誤，還是說這根本不是書中所記載的那個夢中神國？
    “嗚，嗚——”悠揚的號角聲傳來，雙生龍印的正下方，岩壁緩緩裂開。
    兩排妙齡女子手握銅燈列隊走出，統一的玄色宮裝，青銅燈盞中燃著的竟是慘綠色的火焰。身後緊跟著的赫然是秦嶺凰陵中曾會過一麵的可怕武士，唯一的不同是武器統一了許多，成方陣整齊排列著前進。
    我心裏有點緊張，但他們好像完全沒有發覺我們的存在一樣，目不斜視的走下高台，如履平地的淌過這詭異的池水，直接從青銅樹中穿了過去，穿過另一邊的牆壁消失不見。
    駿馬的嘶吼，野獸的咆哮，兵戈的碰撞，喊殺聲，咒罵聲，哭叫聲……猛然拔高的雜亂聲音直往耳朵裏鑽，我們幾個還好一點，陳曦和梁倩兩個女生不約而同的露出痛苦的神色。
    奇怪的是在一片戰場廝殺的混亂響動裏，自始至終都有一個女人輕哼著好聽的曲調，聲音不高，卻始終沒有斷過。
    悶油瓶仔細聽了一會，沉聲道，“往生咒。”
    我覺得脊背一寒，在這種情況下念往生咒，這到底是超度還是……招魂？！
    聲音隻存在了大約半個小時，緊接著一切異變戛然而止，洞頂的裂隙再次封死，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半晌，陳曦的聲音打著顫響了起來，“那是……那是什麼……”
    “可能是幻覺，也可能……”我看向悶油瓶，“我覺得或許是這裏的環境中含有什麼特殊成分，或者形成了了特殊磁場，將曾經發生過的事件記錄了下來。”
    “有什麼區別麼？”葉成問道，我看了眼陳皮阿四，“如果是第二種，至少證明事件發生在青銅樹出現之前。”
    “證明這個有什麼用？”終於有夥計忍不住不屑道。
    我頓了一下，笑道，“沒用。”
    結果還要眼巴巴的爬回去，通道並不算寬，大概最多隻能容納四個人並行，而且這麼一來就沒什麼動彈的餘地了。
    剛一接近，一股惡臭撲麵而來，濃濃的腐敗的氣味恨不得熏得人一個踉蹌，身體弱一些的幾乎立刻就開始出現頭暈惡心乏力的症狀。
    這種時候梁倩的作用就顯出來了，白光往人身上一按，負麵症狀立刻消減了不少，倒也無愧於她在這隊伍中的地位。
    依舊是悶油瓶打頭，陳曦和梁倩一左一右緊跟著他，小臉憋的青紫也硬撐著不肯落後一步，時不時的還試圖和他搭搭話。
    那悶油瓶的瓶蓋是這麼好撬的嗎？
    隨著距離越發深入，味道也越發濃鬱起來，腳下的地麵開始出現零散的白骨，隻消一踩便碎成一地渣子。
    看形態，這並不是人的骨頭，有幾片殘破的頭骨上依稀可見鋒利的獠牙，但好像也不屬於任何已知的野獸。
    與當年秦嶺中的情況如出一轍。
    隨著位置的的漸漸深入，白骨的數量越來越多，很快便鋪滿整個地麵，我們不得不踩著厚厚的白骨繼續前進。油脂皂化後的黏膩觸感異常惡心，更別提越來越嚴重的氣味幹擾，我們倒是還好，陳曦穿著雙高跟鞋在這種路況可算是吃足了苦頭，沒過一會腳已經腫的像個饅頭。
    “起靈……”幽怨的看著悶油瓶，陳曦委屈道。
    悶油瓶理所當然的無視掉了。
    陳曦委屈地揉了揉腳腕，無意間粘在腳上的汙物又隨之黏在他手上，難聞的味道讓她幹嘔了一陣，一臉厭惡的擦個不停。
    “等等。”悶油瓶忽然道。
    細微的摩擦聲從四麵八方傳來，一隻隻巴掌大的屍鱉從屍骸之間鑽了出來，循著生肉的味道向我們圍了過來，悶油瓶抽出黑金古刀。
    都已經失血過多了還不收斂，這家夥活膩味了！
    還沒等我有所動作，陳曦忽然做了件所有人都沒料到的事。
    她竟然拔出隨身帶著的小刀，直接劃向我的手臂，“反正你的也能湊乎著用，幹嘛每次都害我的起靈受傷。你一個大男人流點血又不會怎麼樣，整天給人添麻煩，能用得著你你應該感激。”
    黑眼鏡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笑容不減反增，他先是伸手夾住刀刃，反手一折便讓陳曦痛的不得不鬆了手，稍一用力在她手臂上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緊接著抓住她的手腕，一拽一鬆之下直接把她扔進了屍鱉群裏。
    “走吧，一時半會那些可愛的小家夥應該不會來妨礙我們。”黑眼鏡邪笑道，環視四周，對上他笑容的人無一不覺得脊背發涼，趕緊轉開頭去。
    “啊，四阿公，四阿公起靈救我，好痛。”女孩的驚呼在並不寬敞的通道間更顯淒厲嚇人，越來越多的屍鱉湧了過去，活生生的噬咬她的皮肉，有些在她尖叫時從她的嘴巴爬了進去，很快她高亢的慘叫便隻剩下小聲地嗚咽。
    “葉成，救人。”陳皮阿四忽然道。
    “這……小佛爺……”葉成為難的看著我，他也知道陳曦做的不地道，按著道上的規矩不好說什麼。
    黑眼鏡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隻要他敢動，我這便宜師傅絕對就敢讓他也去給陳曦作伴，無奈之下隻好向我求助。
    我看著陳皮阿四，意料中的什麼都看不出來，他不是個蠢人，也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按理說不會強為這種明知事不可為的事。
    陳曦到底關係到什麼，讓他為她不得不為，甚至是……不敢不為？！
    “吳小佛爺，當年老狗和我還是能坐在一起喝兩杯的。”陳皮阿四道。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抬出爺爺來壓我，在眾多夥計麵前來這麼一出，他這張老臉可算豁出去了，這不像他。
    陳曦到底意味著什麼？
    “小哥的事一筆勾銷。”我道，他微微點頭算是同意了。
    我劃破手背把血液甩了過去，這回總算沒掉鏈子，屍鱉逃命似得紛紛逃開。
    “小三爺。”黑眼鏡看向我，很久沒見過他這麼認真的模樣了。
    我對他笑笑，“不急這一刻。”
    我可不信陳皮阿四把個沒用的女人帶下地會不帶任何企圖，如果真的心疼大可不必帶下來玩命，我想這老家夥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這件事情我們知道的太少，這對我們很不利，很多事情也許可以從他這裏找到答案。
    反正也沒什麼損失，在鬥下真想弄死一個人機會太多了，隻要我們不願意，她甚至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回到地麵上去，何樂而不為。
    自然有陳家的夥計上去將陳曦撿回來，她傷的可不輕，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簡單的處理了一下傷口，幾個夥計輪流背著她走。
    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這麼密集而可怕的傷痕留疤是肯定的，尤其是她吞下去的屍鱉，從悶油瓶到現在都沒有動作來看，她是沒有潘子當年的運氣了。
    手背上的血還在流，一時並沒有屍鱉接近，一邊前進，我饒有興致的觀察手臂上的傷口，其實倒也不錯，至少悶油瓶能少裝一次英雄。
    那小子下手有多黑沒人比我更清楚了，放血和倒白開水似的，真讓他來恐怕還沒遇上什麼怪物都能把自己鼓搗成重傷。
    一隻手抓住我的，我愣了一下。
    “我沒教過你嗎？這樣弄傷口不易複合，還是你打算就讓它這麼淌著。”黑眼鏡認真的把繃帶纏好，目光專注的像是在欣賞一件上好的明器。
    很難說清我到底是怎麼透過那副墨鏡看出他的眼神的，或許可以被歸類直覺。
    “喂喂，至少要走完這段路吧。”我試了試沒抽出來，不滿道。下回可沒一個陳曦替我頂杠，再自作主張的話絕對會被念叨。
    “夠用了。”黑眼鏡滿不在乎的道。
    我剛想說些什麼，忽然被他猛地往牆上一按，有子彈極速擦過，緊接著是人的慘叫，我下意識拔出手槍超子彈襲來的方向開了一槍，有人悶哼一聲，應該是打中了。
    竟然被人截了，而且人數不少。
    悶油瓶已經迎了上去，黑暗中傳來冷兵器刺耳的碰撞聲，黑眼鏡手一鬆人已經沒了蹤影，他這一身烏漆墨黑的打扮在這裏起到了很好的掩飾作用，以他的槍法也不用擔心他誤傷悶油瓶。
    陳皮阿四這邊也已經開始回擊，場麵開始混亂。
    情況對我們很不利，這狹小的甬道無論是躲避還是發動攻擊都很困難，如果不是悶油瓶動作夠快在一開始衝進了對方的隊伍攪亂了對方的布局，滅了我們也不過幾輪齊射的事。
    “小佛爺。”山鷹跟老徐圍在我身邊戒備著，老徐還好，山鷹那孩子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整個人緊張的直冒汗。
    “你們在這呆著，老徐你照看著點這小子，自己小心。”所有的心思隻是一瞬間的功夫，我叫他們盡量在人後躲著，自己也衝了上去。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活下去的最低保障就是不能被形成火力壓製。
    快速躲開襲來的流彈，順便回擊幾槍，對方已經有人注意到我了，但很明顯黑眼鏡在掩護我，基本上同一個方位不會有第二次攻擊向我展開。
    一個人持刀撲了上來，我抓住他的手腕往後拉，一腳踹在他肚子上。
    危機感猛地傳來，我下意識避開的同時將手上的人頂了上去，血噴濺出來，從傷口形狀來看，對方的裝備規格不低。
    一瞬間的耽擱對麵已經有人圍了上來，手槍裝了消音器，大部分躲避隻能靠直覺，好在周圍堵上來的打手對我而言就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倒也支撐得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戰況開始好轉，我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將近二十分鍾了，悶油瓶那邊冷兵器的碰撞聲一刻也沒停過，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以他的身手來說，這麼長時間就是幹翻幾隻血屍也綽綽有餘，更何況還加上黑眼鏡，他們這是遇上什麼了？！
    “哢。”一人的手槍中發出一聲輕響，偏偏挑這種時候沒了子彈。我趁機幾次翻跳退出包圍，右手寒月順便在他頸上抹了一刀。
    隻要十四秒，我就能把這幾個礙事的家夥解決掉，陳皮阿四那邊也已經扭轉了劣勢，結束戰鬥也就是半個小時之內的事。
    就在這種關頭，漆黑一片的甬道深處忽然竄出一個人來。
    “小心！”悶油瓶的聲音罕見的帶著一絲驚慌，我完全來不及反應，脖子上忽然多出的力道提醒我已落入人手。
    “你就是吳邪？”低沉的聲音湊近我耳邊，“叫他們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