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之覃兮
    蘭傳錦死了。
    李木是在葬禮的時候才知道的。小小的木頭匣，盛著的就是他的骨灰。
    一個人死了，燒掉了，就剩下這麼點東西了。
    葬禮的前一天，李木還有些迷惑——死了？蘭傳錦麼？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高賞很明白的告訴他，對，就是這個蘭傳錦，死了，食道癌。
    哦，食道癌啊。李木還沒有認識到癌症的力量，很平靜的回答高賞，我會去的。
    次日，她出現在這裏，黑壓壓的衣服，黑壓壓的雨傘——老天破天荒的下了一場雨，很溫柔的撫慰著觀禮的人。唯獨李木沒有帶雨傘，唯獨李木不知道蘭傳錦死了。
    葬禮後，高賞給李木一根白色的已經發灰了的指骨，看形狀，是屬於小指的。李木接過來，很熟悉的形狀。
    “錦留給你的。”
    “哦，好。”李木盯著手掌裏麵的殘損的指骨，生硬地回答。
    “……”
    “……”
    “你難道沒有什麼想說的嗎？！”高賞的語氣不怎麼好。也對，錦生病的時候李木一次都沒有來，雖然這是錦授意的。
    但是還是氣不過。
    “對不起。”說完這句話，李木疾步消失在人群裏。
    肖越看著李木空洞的樣子，攬過她的身子，試圖給她一些力量，但是好像沒什麼效果。
    “李木。”肖越喚她。
    “嗯。”
    “沒什麼。回去吧。”肖越動了動喉結。
    “好。”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到了公寓，李木說：“再見。”
    “再見。”
    肖越一直看著她上去，打開燈，拉上窗簾，最後關燈。蘭傳錦的死看似無關他們，卻在他們之間建了一道壁障。
    難以突破。肖越想起蘭傳錦若有似無的笑，攥緊了拳頭，骨節的聲音在寂靜裏響得很清脆。
    李木一天比一天消沉。肖越無法可施。
    酒吧吧台，肖越靜靜的喝兌了水的威士忌，旁邊坐過人來：“一樣的，加冰。”
    蘇合看著肖越，跳動眉梢，吐出三個字：“真狼狽。”
    “你是想打架嗎？”
    “蘭傳錦死了，小木很難受吧。沒辦法了？”
    “你怎麼知道的？”
    “這是自然的吧。”
    “你是回來搶回她的？”
    “不，我結婚了。”蘇合揚了揚無名指的戒指，“和傅小喬。”
    “……”
    “我身邊沒有人的話，小木會一直有負罪感，相比起一直換伴侶，結婚倒是最簡單的選擇。至於傅小喬，”蘇合抿了口威士忌，冰塊露出純潔的身軀“算是有相同點的人吧——都被你們逼得走投無路。”
    “你能給我說說蘭傳錦嗎？”肖越忽然問道，也許是不想進行這個話題的緣故。
    “嗯？也不是不可以。你想聽什麼？”
    肖越想起那個若有若無的笑，問道：“他……是不是喜歡李木……”
    “哈哈哈！！！……咳咳咳……抱歉！我以為你會問什麼，原來是這個！”蘇合忍住笑意，“蘭傳錦是個女的，你恐怕不知道吧。”
    “女的？！可是他從來……！”
    “恐怕從生物學角度講，他的確是個女的。雖然有著男人的思想。他為什麼喜歡小木，是因為小木見他第一麵就知道這個事情了吧。嗬，當初我也是為這個吃不不少幹醋的。”
    女人的身體，男人的思想？這樣的，符合常理嗎？
    “他這個人，很年幼就和家裏分開了，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不過是個很……很……應該說是鬼才那一種吧。不，也不能這樣說，怎麼說好呢？
    唔，他學生時代每次數學考試都得20分，不要驚訝，真的是二十分。”蘇合又要了一杯威士忌“卷子是空白的，隻答了附加題，完全正確，沒有一次失誤。他說前麵的題他不會。
    很可笑對吧。但是他真的不會，連最基本的求解都不會。他的腦子好像有一部分破壞了，管理記憶的那一處怎麼也沒辦法修複，但是對於曆史年份卻相當敏感。此外，他有些神經質。
    他總希望活回去。嗯，用現在的話來講，應該是穿越。蘭傳錦最經常說的是——人活得這麼快是自尋死路。現在看來他說得也不錯，人類繼續加速發展，這是遲早的事。
    抱歉，扯遠了。蘭傳錦對別人的事看的都很透徹，對他自己就不是很清楚了。小木生日的時候，他給她跳過生辰舞——你絕對想不到的光景。”
    “他死了……小木很消沉。”肖越道。
    “這是一定的。蘭傳錦的存在淩駕在我之上。”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小木是一種很懦弱的生物，你不推她一步，她絕對敢鎖在裏麵一輩子不出來。我原以為你會改變這種現狀，看來並不是這樣。”蘇合微微揚起眉。
    “……”
    李木蜷著膝，月光很溫柔的灑下來，一如那天的雨。蘭傳錦的小指骨浸泡在月光裏。
    “小木，如果我死了，我會把小指骨留給你。”
    李木一直以為是句玩笑話，直到那節灰白的骨頭真正躺在她的手心裏，她才真正意識到，並不僅僅是玩笑。
    這個特殊存在的人已經從她的生命中剝離，再也回不來了。再也沒有人給她唱生辰曲了，再也沒有人雕木簪了，什麼都沒有了。
    白色的指骨平躺在那裏，這是原本屬於他的一部分。
    李木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裏淌出來。
    “謝謝，我不會放棄的。”
    “最好這樣。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李木還有我。”
    蘇合天青色的衣衫融進燈紅酒綠的繁華裏，肖越抿緊雙唇，掏出手機，給李木打電話。
    “怎麼了？”李木已經止住哭聲了。
    “沒什麼。”
    “肖越，你不會死吧。”
    “不會。”
    “好。”
    “……”
    “……”
    “李木，我們說好的，會一起死。”
    “嗯！……”李木哭出聲來。
    肖越也留下無聲的淚。
    我會陪著你，和你一起死，誰都搶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