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手中這一襲紅衣手微微緊了緊。已不記得多久未著過這樣明麗的衣裝了。母親愛素，我少有見她著豔色衣服，常是一身白衣，仙姿杳然，當回憶如水潺潺淌來時，我卻幾近窒息，她恬淡的麵容，漾開波光的眼眸，她巧笑嫣然，她說：“阿楓，等娘。”我撫了撫眼角，卻覺無濕潤之意，母親，我從未忘記你，卻忘了想起你時，該如何哭泣。你若得知，可會在意，你可有在某日，念起阿楓。
    “阿楓，可換好了？”我倏地回神，微微歎出口氣，便迅速換上這件紅衣。以往我穿的多是阿爹改小了的衣服，如今讓我換上這明豔的女裝卻不知是為何。
    “阿爹，讓你久等了。”我移步於門外，阿爹今日換了白衣，我從未見過他穿白衣，在這晨曦中卻是柔和了幾分肅清，如謫仙般，風景皆淪為背景，融於世卻又出於塵。許是太久未著女裝，我頗有幾分不自然，隻得訥訥地站在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阿楓，你可會綰髻？”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時，阿爹輕緩的話語倒是讓我的尷尬少了些。我點點頭；“會的，以前娘教過。”阿爹轉了頭，看著我空無一物的長發，緩緩提手從袖中掏出一物遞到我眼前。我凝神一看，卻是一根木簪靜靜地躺在阿爹的掌心。這木簪有七成新，略看無甚出色，細看之下，便能看到其間鐫刻的花紋，精妙無雙，還有少許的劃痕，卻不損其質，倒是多了幾分曆史磨礪的幽樸。我越看越覺歡喜，不由道：
    “這是給我的嗎？”
    “你暫戴這支吧，下山後我再為你買一支。”
    我心中遊過絲不舍，竟生了向阿爹討要這簪子的念頭。抬頭見阿爹目中並無異色，似是無甚在意，但轉念一想，這想必是阿爹故妻之物，遂斂了心神，低低應了聲“是”。便轉身回屋梳妝。。。。。。
    我看向銅鏡中的女子，依稀看出是個美人坯子，素髻輕挽，餘小截簪首從那濃墨發絲中冒出頭，別有一番雅致。一對彎彎煙柳眉，俏麗的鼻梁，一張唇似雪中零落的梅瓣，將偏淡的臉生生拉出幾分俏麗，我的長相與娘並不相似，唯有那一雙眼，卻是像了七八分，美則美矣，卻比不上娘，娘的掩埋進了人世滄桑，而我的眼，總覺少了些什麼。
    待我回過神，卻見阿爹倚身在門邊，也不知等了多久。我有些懊惱自己這一早上的頻頻出神，可想到等會就要下山，心中不免生出喜意，彎了彎唇走向阿爹：“阿爹，我們走吧。”阿爹轉首看向我，眸光微微閃了閃，然隻是一瞬，便恢複平日的波瀾不驚，我疑惑問道；
    “阿爹，我們這是要去哪”
    “祈城。”
    我忽的一怔，想起娘曾與我說過的話：”如今天下三分，安國，祈國，秦國三足鼎立，相互製約，外表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你父親有一顆忠義之心，心係國家，隻可惜。。。罷了，多說無益，你也未必明白，隻是你須得記著，你身為祈國的子民，莫要負國，莫要負心。“我望著娘清亮的眼，問道：“那娘，阿爹在哪呢？”娘的眼霎時淹沒在悲傷的洶湧濤浪中，她喃喃道：“是啊，在哪呢？你又在哪呢？阿楓，待過了冬，你便隨娘去祈城吧，那人，或許在那等著呢。”
    那人，該是爹吧。祈城，祈國的都城，可惜娘未等過冬便拋下我走了，而如今我卻又將去往那，隻不知，能否與你們相逢。未待我想完，眼前便覆上了一片陰影，“阿楓，既已出來了，就莫要回去了。”聲似碎玉落盤，如哀如歎，我的眼中漸起了濕意，原來，他都懂。我的不安，我的不甘，他都明了。
    我微微仰頭，眼中水霧未褪，卻漸綻笑容，“阿楓，不會再回去了。”阿爹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覺察出他此刻的心情並不差，遂暗暗含了笑，提腳與他共同向前邁去。
    帷幕落，人應過。
    我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的渺小過，高台樓閣，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絕於耳的叫賣聲。祈城，他那麼美，那麼高貴，有多少人前仆後繼的匍匐在他腳下，可他，又那麼的冷漠。我忽的有些膽怯，那是從骨子裏滲出的的敬畏，我與他，是那麼的格格不入。正當我驚奇且倉皇的四望時，手腕卻得到了冰涼的禁錮，涼意覆上心頭，漸漸熄滅了那股焦躁與不安。
    “莫怕。”
    心稍安定，此時卻生出一股莫大的勇氣，抓住手邊的衣袖，堅定道：”不會再怕了。”阿爹未曾回我，隻是引著我向前方酒樓走去。
    這家酒樓從外表看，在這繁華的祈城中，並不怎麼出眾，走入酒樓中，便發現其中設計卻無一處不精致，且看著十分舒適。阿爹領著我朝二樓靠窗的一張桌子走去，那桌旁一坐了一男子，約莫四十歲上下，五官端正，衣著也甚是普通。正當我打量著他時，他也看到我們，隻見他抬步走向阿爹，拱手敬禮道；“見過公子。”我有些詫異，但見阿爹並無什麼特別反應，隻是微微頷首，那人便退向一邊，待我與阿爹入座後方才坐下。
    “都安排好了嗎？”
    “啟稟公子，一切就緒。”
    這幾句換將我聽得雲裏霧裏，卻也不敢冒然開口詢問。
    這時那人卻將目光轉向了我，我不退避，任他打量。隻見他目露疑惑，
    ”公子，這孩子便是。。。可能放心？”
    阿爹卻並未開口回答，隻道“你先退下”。待那人走後，便將我帶到了客房，
    “阿楓，你可記得，我曾與你說過什麼？”
    “阿楓不敢忘記。”
    “祈江，殺了他，謹記，不可讓任何人知曉。”
    我心微驚，就是這裏兩年未接觸外界，也知祈是國姓，祈江，當今天子的叔叔，便是如外界所傳並不受重視，也不是我等平民可觸及的，殺害皇親國戚是滅九族的大罪，不過。。。“阿楓明白了。”。。。與我又有何幹呢？
    “你可有疑惑。”阿爹的眸子霧色更濃，卻似有寒光蘊於其中，利刃將出鞘。
    “阿楓說過，不會再害怕。”答非所問。但我知，阿爹會懂的，不害怕，所以不需要理由，不追究身份。我隻知道，他是阿爹要我殺的人。阿爹未再出聲，起身出門，卻在行至門口時止住了腳步，“阿楓，今日起，你便姓風，名、玖安。”
    。。。玖安。。。阿爹，你可能久安？
    今日我便坐在帷幕後唱曲，曲是阿爹找人教的，阿爹說我這嗓子是合適唱曲的，而那“貴客”，便與阿爹在幕簾外座談。
    山抹微雲，天粘衰草，畫角聲斷譙門。
    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
    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
    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曲聲漸收，隻聽一聲“好”，是那位客人的。我盈盈起身，悠然走出幕簾，坐在阿爹對麵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觀其長相猶可見年輕時也是一位翩翩公子，身體微微發福，穿著玄紫衣袍，上有金絲嵌於其中，溢出些貴氣。我微微屈膝，低頭道“民女風玖安，見過王爺。”
    “玖安姑娘不必多禮，姑娘才情橫溢，容色無雙。曲音靈逸，少有聽聞。不知姑娘可有想要的賞賜，本王必如你願。”我微勾唇角，你可知，我要的，是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