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幽山如其名字一樣，少有人跡，倒是合了阿爹清冷的性子。
    跟了阿爹兩年，除了一開始稱呼上的不習慣，一切都是安好的。這兩年裏，阿爹教我認遍了這山中的的花花草草，我看著腳邊這株小花，這花很是常見，也是阿爹教我認會的第一株花，“白花除蟲菊，容易栽培，花朵葉片可驅蚊蟲，可製藥。”口中默念當時阿爹所說的話，想起當時，卻不禁啞然失笑。
    那是我醒來的第二天，天色尚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仍帶著微涼，我眯了眯眼睛，等適應光線後，開始打量這間竹屋，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有一床一榻，屋中物事很是簡樸，卻也不失雅致。我望向床側的一株黃色花蕾白色花瓣的花，忽的有些好奇。“這是白花除蟲菊，容易栽培，花朵葉片可驅蚊蟲，可製藥。”一道聲音突然響起，卻絲毫不顯突兀，緩緩述來，似淺溪流水，細水流長。我看向他，有些尷尬，不知說什麼。他站在那，黑衣雖寬大卻不顯拖遝，倒是在晨曦中頗有出塵之意。
    “阿楓，我教你製毒，你可願意？”
    我有些詫異，卻見他仍是神色淡淡，我微微一笑，
    “我願意。”
    “若我讓你學成後去幫我殺一個人呢？”
    他麵色不改，眸子卻似暗了暗。
    我仍笑著望向他，這般絕妙無雙的人，他讓我殺人，但當日，也是他救了我。
    “我願意。”
    他凝神望向我，眼中卻似一片漆黑，朦朦朧朧不甚清楚。微微開口，
    “你若答應了，便無退路，你可清楚。”
    我望向他，輕聲低喃，
    “我不怕的，阿爹。”
    他聚了聚目光，我這次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我的倒影，小小的、、不堪一擊。隨後他便離去，隻餘一陣清風，悠悠然撫過我的臉。
    兩年裏，我已不記得自己接觸過了多少毒物，阿爹說，我不能親身體驗而得的感悟便不是我的。我看過百書，試過百毒，也解過百回。毒有強有弱，每次反應盡不相同。我常在毒發時看到阿爹清冷的眼，以及那裏麵裝著的狼狽的我。
    “阿楓，撐不住了嗎？”
    那微啞的聲線絲絲裹住我的懦弱，一層層包裹，一寸寸溺斃。
    “撐不下去了嗎？”“撐不下去了嗎？”
    搖了搖頭，我得活下去啊，必須，活下去……
    細細嗅了嗅手中的藥丸，不對，還差點什麼，我敲了敲額，還少什麼呢？
    “阿楓”聽見阿爹喚我，我忙回過神，放下手中的藥丸，看向門口風神俊朗的男子，兩年了，阿爹仍是那般風輕雲淡，隻是眼中的沉澱似是積的更深了。
    “跟我來。”說完，衣擺在空中微漾，衣袂似蝶，離去無息。
    我忙趕上，跟上阿爹。阿爹的腳步不曾停頓，直將我帶上斷魂崖，那是青幽山北麵的一麵斷壁，我曾在此采過藥，卻不知阿爹帶我來此是為何。
    阿爹站在崖頂，衣袍與風癡纏，遺世獨立，似要飄離紅塵，神色淡淡，隻是那向來冷清的眼，卻覆上了一抹悲慟。他的聲音從封存的回憶中破冰而出，在這安謐的曆史流光中撕了一條裂縫，緩緩淌開，說不出的幽遠綿長。
    “雲嵐與我自小便認識，我長她一歲，她是陪伴我最久的人。在她十四歲那年，家中生了變故，家道中落。本與我有婚約，卻淪為了侍妾。雲嵐少有抱怨，常是眉眼含笑，我撫琴時她翩然起舞，我挑燈夜讀時有她紅袖添香。然而於她，我是心存愧疚的。朝堂瞬息萬變，我知若非我爹，他家怕是不至於如此。她對我卻是體貼入微，十六歲時便為我產下一女，卻在產後不久得知我將大婚。那是我第一次做出出格之事，推了婚事，去尋她解釋，尋至閣樓時卻已是人去樓空。隻餘一紙書箋：
    “錯、錯、錯、識君是錯，知君是錯，戀君更是大錯特錯，家仇不能忘，卻也不得報，妾心常不能安，當與君絕，卻仍存妄念。今君將娶嬌妻，無意糾纏，今與君訣，望君珍重，可笑終是付了情，負了心！！！”
    我不知她是從何得知這一切，隻是當我在此尋到她時，卻見她抱著女兒，淒然一笑，如斷翼之蝶，盈盈墜下，她當我燕爾新婚，卻帶著自己的骨肉魂斷此崖，屍骨冰寒。便是知這一切有人從中作梗，卻終究是我誤了她，害了她。“
    清風陣陣，送入鼻的是股淡淡的酒香，與阿爹身上慣有的清竹香揉在一起。阿爹是很少喝酒的，如今我心被這酒香浸著，卻微微生疼。“阿楓，今日是她的忌日，也是我將你帶回來的日子。兩年來，你製毒的手法已經較為純熟，明日，你便隨我下山。”
    我應了聲“是”，心中卻有些沉悶，我尚不知情字如何噬心蝕骨，隻覺得此時阿爹挺立的身姿溢出些蕭索之意。忽有些不忍，便走到他身邊，牽住他的手。我的手並不暖，卻因貼著阿爹一貫冰涼的掌麵生出了些許的暖意，阿爹將目光轉向我，眼中一如平日似有大霧彌漫，叫人看的模糊，又意欲撥開。雖未表露任何神韻，卻也不曾推開我的手。我亦不出口解釋，見地麵終於不再隻有孤影，心中舒然。
    人亦錯，時光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