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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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涼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王染的一雙手還是冰冷的,還在微微的顫抖。
“我沒事兒,你別抖了。”
男人笑起來,“真沒事兒了,別怕。天天手這麼涼,都是窩在宅子裏,氣血不通。不過現在好了,我進次醫院,你的心病也不治而愈了。”
王染簡直哭笑不得,沒好氣的瞪他一眼,“萬一那些人下手重了,可怎麼辦。”
“這不已經沒什麼事兒了嗎。醫生說我明天觀察下就能出院了。要不你先回去?醫院床睡著不舒服。”陳涼的眼神有些飄忽不定,包涵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期望。
“那……那好吧。你出院了就去找我吧。”王染看看陳涼,替他掖了掖被角就離開了。
陳涼從床上蹦起來跳到地板上,鞋也沒穿,愣愣的從窗戶往下看,王染真的打了個車就走了。他一頭載回病床,心裏那個澀啊。自己隻是那麼一說,他就走得幹脆……他不服氣的在病床上滾了幾個來回。
“行了,人都走了,您就別裝了。”醫生推開了病房的門。
“您可要言而有信,下周的畫兒可一定給我留著。”
“恩,你就安心帶著錢去取吧。”
陳涼拔掉針頭,帶好手套就走出了醫院。
到底是為了自己出門了。當年那個戀人的死把王染關在宅子裏,如今因為自己的安危又把他放了出來。
這麼一想,又平衡了不少,滿心都是得意。
他開始帶著王染出去吃飯,出去聽京劇,他不敢奢求一步到位,每次出行時間都控製在半天以內,然後就送王染回宅子。
不管是什麼菜係,什麼曲子,王染都很開心的樣子。太久沒出來過,什麼都是新奇。
可他也漸漸變得焦躁起來。
王染問他宅子裏清點出的東西什麼時候可以賣,陳涼說要是順利的話,下周就能一件一件拍了。
“急著用錢嗎?”
“恩。”王染有些吞吐,卻不願說出原因,陳涼見著他不想說便也不問,隻是心裏悶悶的不好受。
“要是急這幾天用,我這邊有。什麼要買的我去幫你買。”
“沒事……不用了。”王染故作輕鬆的笑著擺了擺手,可眼裏莫名的急躁卻不見消退。
王染的焦慮似乎並沒有減少。
陳涼有些不滿他時時走神,但更多的是擔憂他走神時嚴肅的樣子。
再後來,王染就時常盯著陳涼看,不知在看什麼,絲毫不願轉移視線。饒是陳涼之前沒談過戀愛,也讀得出那凝視裏的深情。
這份深情,讓他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忐忑。
他素來不相信一見鍾情,不過是好感罷了。兩人在一起不過數月,真的能培養出一份深情嗎?
宅子裏第一件青花瓷器成功拍賣那天,陳涼拿著支票去找王染。
“為了慶祝,咱們出去玩玩兒?我剛好這兩天沒工作,不如去北邊溫泉山莊度假?”
王染接過支票,表情卻並沒有輕鬆多少,他捏緊了手裏的紙,像是憋了一大口氣,良久才抬頭看向陳涼,笑著說好。
山莊旖旎,泉水溫潤,陳涼抱著王染坐在池子裏,用溫水替他淋洗,希望可以把這人的經脈揉通暢。
王染卻突然翻身正麵對著陳涼,主動吻咬上去。
他那一雙永遠含水的杏眼,透著悲戚和絕望。讓陳涼忽的有些害怕。
楚楚可憐、楚楚可憐。陳涼覺得自己的心變得很柔軟,那眼神就像一塊冰做的錐子,穩穩當當刺穿心房,多少熱血也融不化。
他抱著王染出了池子進入房中,沒有回應王染的吻,而是輕輕推開他,撫摸他的臉頰,最後停止在那線條優美的下頜。
“染染,到底怎麼了?”
“買不到了,”王染低聲說,“我買不到了。”眼角劃出一顆晶瑩的淚珠,落入微卷的發鬢,顯得落寞,讓人想要心疼。
“買不到什麼了?”陳涼皺起眉。
王染並沒有回答,帶著飛蛾撲火的神情占據了陳涼的嘴。
這一次,男人沒能把他推開。
一夜纏綿,就在陳涼快要睡著時,王染伏在他耳邊輕聲說,
“你要好好的。隻要你好好的,我就安心。”
王染不見了。像《還珠格格》裏的香妃那樣,化成蝴蝶飛走了,飛出了陳涼的視線,永遠的飛出了陳涼伸手可及的地方。隻是可惜,他並不是香妃,他隻能夠化作一縷煙,化作灰燼,在陳涼的呼吸中飄散開來,他的手,已經觸不到他溫潤安詳的臉龐。他終究是沒能忍住,在陳涼的嘴角落下一吻,消失了。
陳涼醒來已經晌午了。
日光刺眼,溫泉水的波痕映在屋頂白牆上,他還保持著擁人入眠的姿勢,人卻沒了。
他開始懷疑,一切是否隻是一枕黃粱。
當他發現王染也並不在宅子裏時,他就隱約知道,這場夢,盡了。
強行進了暗房,沒什麼特別之處,他不懂為何王染一直不肯讓他入內。
他在那張鋪著綠色單子的床上躺了一會兒,貪婪的呼吸著滿室的香氣。
王染的香氣。
可惜那香氣極淡,不多時就消散殆盡了。就如同王染一般。
男人走前,看了眼那搓香灰。
回家後,古書靜靜躺在書桌上,昭示著夜夜耳語廝磨不隻是幻影。
他才發現,那摞秦書中竟還夾著一本晉書。
一時間百感交集——都說愛情是盲目的,果真不假。
他收過不少晉書,這本看上去並無特殊之處。
“嶠、旋於武昌,至牛渚嘰,水深不可測,世雲:其下多怪物,嶠遂燃犀角而照之,須臾水族覆出,奇形怪狀,能凡幽冥之物,古人雲:生犀不敢燒,燃之有異香,沾衣帶,人能與鬼通。”
窗外傳來雨聲,男人的臉突然慘白似紙。
想起來了。他什麼都想起來了。
幼時他舉著一袋飴糖,拿來安慰正在哭泣的他。
少時他幫他補習,挑燈夜燭,耐心地畫上一條又一條輔助線。
以為會這樣護他一生,卻沒料到,人潮擁擠中,得以苟活的竟是自己。
他從不知他有那麼大的勁兒,也是頭一次知道,人可以留出那麼多的血。
他想起了自己是怎樣絕望地抱起血肉模糊的他,滿手的血漸漸凝固變冷。
從此他帶起了手套,包裹住那雙浸過他鮮血的手,包裹住那段浸過他笑貌的記憶,包裹住那顆浸過他麵龐的心。
買不到了、買不到了。
他買不到的,是生犀角啊!
王染父母都是民俗學家,多年來竟能不間斷的尋到靈犀角,不可不謂愛子心切。王染不肯出門,必定是怕時間長不熏香魄散魂飛。
可既然他鐵了心不把這事告訴自己,又為何借賣宅子打破陰陽兩隔的局麵?為何不與自己坦誠相見,早點知道,或許他就能幫著尋來犀角了。
陳涼抱著那本晉書,不知在地板上躺了多久。
他試圖想象王染帶著生前的記憶,將自己藏在宅子裏,透過窗子看日升月落。
那麼活潑的一個人,一天不在太陽底下蹦躂就不自在,是怎麼在那一隅裏過十幾年。
那麼敏感的一個人,連自己同女生打個招呼都要吃味半天,是怎麼甘心獨自守著記憶,而不是跳將到自己麵前,指責他的薄情。
他出現,大概是再也沒法承受這份孤獨。
他消失,大概是不忍陰陽相通絕了自己的未來。
就像是幼時他撇著嘴向自己索要糖果,這短短幾個月,又何嚐不是一種撒嬌呢。
等了十幾載光陰,他唯一索要的,不過是幾個月的廝磨。
陳涼回了宅子,咽下一瓶安眠藥,在王染的床上睡了過去。
他不知道死後還能否尋到王染。
亦不知道若是見麵了,那人是否會怪自己不惜命,白白浪費他當年的舍身相救。
可是,往昔已經裹不住了啊。
哪怕戴上再厚的手套,相思催人老,他怎麼能好好的獨活。
陳涼看著眼前的綠色逐漸模糊,露出虎牙,得逞般壞笑,
“我偏不好好的。最好擾得你無法安心,聚魂凝魄也要再來找我鬧。”
若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自當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通陰陽渡忘川,窮碧落下黃泉,皆可見。
不知黃泉何路,卻見熟悉那人朝他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