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燈略白的光束下，顧幸陽的雙臂垂下，手掌放在膝蓋上，肩膀微微戰栗，那些紅痕跟著稍稍蠕動，變化著線條彎曲。
    蕭燕容看的雙目呆滯。
    顧辛蕊又看看他，沒有說話，隻是把眼神裏的可憐都投向低頭的顧幸陽。
    散開垂直在眉眼前的碎發，抖動著，慢慢的滑下一滴汗。
    蕭燕容往前一步，被顧媽媽拉住了。
    很安靜的室內，蕭燕容的腳拖過地麵的摩擦聲，很明顯。
    顧幸陽側了側臉。
    看到蕭燕容的刹那，他緊繃的麵皮，用力的牽起嘴角。
    琥珀色的眼，瞬間放出光彩。
    蕭燕容不動容，那是假的。
    心隨著顧幸陽故作輕鬆的笑，眼裏乍現的狂喜，揪成一團。
    這是突然擁住他，說女朋友就是他；驀地親上來，而後緊張的看他臉色；忽然撲向他，低喃著看著我，看著我；慢慢流連在他身上，溫柔繾綣，久久不停的男人。
    是那個有一天，說，喜歡他的人。
    是眼前這個，他一出現，就能忘卻痛楚的人。
    是真的喜歡他？
    “死小子，你嘴硬再看看，有的你苦受，你不曉得你爸爸手段多著呢？”
    顧媽媽冷斥。
    顧幸陽依然看著蕭燕容，眼神化成一汪水，包圍過來。
    “對不起。”
    顧媽媽看看蕭燕容，歎了口氣。
    “他一直不肯說自己錯，你一來，他都不要我說。小燕子，你真的是把我兒子拐走的一幹二淨啊。”
    “你們兩個好好地，能不能？”
    “你願意原諒他嗎？”
    蕭燕容看著顧幸陽，眉目痛苦的揪在一起。
    他有太多的不確定，他也從沒想過去確定。
    顧幸陽就像個子彈，閃電般的出現在他心房，又闖勁十足的鑽著他的心防。
    他不知道自己能抵擋多久。
    唯一能想到的對策就是冷處理。
    現在，他又來到自己麵前。
    是這幅模樣。
    比他更悲慘的模樣。
    卻故作堅強。
    “不，媽，不要逼他考慮原諒，隻要他肯看我如何改正，我就很開心。”
    溫柔的眼神，想水草飄搖著纏過來。
    蕭燕容無處藏身。
    他始終沒說話。
    顧媽媽和顧辛蕊都看向他，顧辛蕊十分想問問男嫂子，到底還愛不愛哥哥。
    可是，她不敢，哥哥都不敢，她更不敢。
    要是結果還是那天，在門口男嫂子平靜的口吻下，說的那樣呢。
    不要，不好，哥哥會厥過去的。
    顧幸陽晃晃腦袋，本意是晃開一直掛在發梢擋視線的汗滴，剛晃一下，他就覺得身子變輕了。
    然後就眼前一黑，趕忙伸出手撐住。
    又晃晃腦袋，黑的更厲害，他再也保持不住思考力。
    後麵，他斷片了。
    再有意識的時候，他最先感覺到脖子邊有涼風吹，那股涼風很小股，很像人的呼吸。
    懷著一點點希翼，他小心的睜開眼，朝向風的方向。
    映入眼簾的果然有人。
    心跳登時飆升，眨眨眼，好讓自己盡快看清。
    離得太近，反而模糊，他往後挪挪，驚到了那人。
    全是頭發的一片慢慢抬起，顧幸陽，笑了。
    是蕭燕容，是他的蕭燕容。
    無論如何，他沒走．．．．．．
    受的苦值當了。
    蕭燕容在淺眠中，感受到一注灼熱的凝視，他驚醒，看到的是，正目不轉睛看著他的顧幸陽，定住琥珀色的眼眸，仿佛被下了定身術。
    “有力氣嗎？”
    顧幸陽差點就靈魂出竅，是的，一點也不誇張。
    經曆過的人能理解，被一個人冷落，眼巴巴的盼著，突然他就主動過來說話，此時此刻的心情，那應該就是他現在這樣，激動，顫抖，緊張。
    這麼一句尋常的問話，顧幸陽居然想了好幾種回答。
    最終他挑了最平靜的那種。
    算是試探吧。
    “不知道。”
    蕭燕容立刻皺起眉，拿起顧幸陽的手，捏了捏。
    “握握看。”
    顧幸陽乖乖照辦。
    手指慢慢蜷起，又展開，顧幸陽一直看著蕭燕容的臉。
    他看見，蕭燕容瞧見手指動起來後，那刹那綻放的笑顏。
    沒傷到手筋，沒有。
    蕭燕容輕輕地把顧幸陽裹著紗布的手，放回去。
    “痛嗎？”
    問出口，蕭燕容就低下頭，皺眉。
    在此之前，他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多說多問，冷處理就要有冷處理的樣子。
    顧幸陽的心都暖炸了。
    從醒來到現在，蕭燕容臉上的所有表情都暗含一個意思：他關心自己。
    是那種立刻做出反應的關心。
    說明他深深地關注著自己的動向。
    顧幸陽笑起來，貪婪的看著蕭燕容。
    “一開始痛，你來了就不痛了。”
    笑容加深，顧幸陽的臉都浮起了桃花瓣。
    蕭燕容別過臉去，閉閉眼，轉回頭。
    “不痛了，我就先走了，手掌割了幾條口子，身體有點虛，將養下，就會好的，家裏有你媽媽爸爸妹妹，你放心躺著。”
    顧幸陽的笑馬上凍結，他愣愣的看著認真臉的蕭燕容。
    伸出手來，蕭燕容已經起身走出去幾步了。
    “蕭燕容，你真走？”
    轉身，蕭燕容眨眨眼。
    “我不是正在走嗎？哪來什麼真假。”
    “我不想你走，我們，大半個月沒見了，你讓我好好看看你，成嗎？”
    蕭燕容往外踏的腳步，在挪動幾下後，還是站住了。
    一站住，蕭燕容就在心裏吐自己一口。
    不要看他的眼睛，為什麼不聽呢？
    為什麼還要看呢？
    顧幸陽用胳膊肘撐起身體，往上蹭，半坐起來，懇切的看著蕭燕容。
    “能不能不走？我們談談？”
    蕭燕容咬咬嘴唇，堅定的搖了搖頭。
    他不能留下來，他怕自己會越陷越深，到時候再拔，可就是連血帶肉了。
    顧幸陽的眼裏盛滿了酸楚，他這麼軟身哀求，實在是因為不想他和蕭燕容之間再這麼僵持著，也實在不想再提合同，不想再他們的關係退回到契約聯盟。
    他現在想要的是心。
    可是，這顆心現在藏起來了。
    沒辦法，老生常談吧，前功盡棄總好過錯過。
    “蕭燕容，我們的合約關係還有七個月左右吧，怎麼樣？總歸要像個情侶的樣子吧？我現在在床上躺著，你看一眼就走，是不是太不合常理？”
    蕭燕容低下頭，良久嘴角飄出苦澀的笑。又是良久過去，他抬起頭。
    “顧幸陽，對不起，我辦不了了，情侶之間吵架冷戰也屬於合理範疇，這七個月，就這樣吧。再見。”
    顧幸陽連忙掀被子，還沒下地，就跪在了地上，本來就傷痕累累的膝蓋，登時揚起刺骨的疼痛。
    彎了腰，抱住膝蓋，猛吸涼氣，等能夠站起來後，門口早已經沒了蕭燕容的身影。
    顧幸陽抱著膝蓋，蜷著身子，脖子揚起，愣愣的看著門口。
    好像那裏很快就有人站過來。
    很久之後，也沒有。
    蕭燕容，說他辦不了了，他拒絕到底了。
    他不要自己了。
    不要了．．．．．．
    樓下，顧媽媽把蕭燕容送到門口，顧辛蕊趕快往樓上爬。
    “小燕子啊，幸陽這小子太混賬，怎麼能對你動手，我們在家會再狠狠教育他，你常來看看好不好？幸陽隔壁房間我都收拾好了。來住都沒問題的。我們家最近都太壓抑，你來，肯定會熱鬧很多，好不好？”
    顧媽媽往門口送，走兩步退三步，好久，都沒到門口。
    蕭燕容一直保持著禮貌的笑容。
    “阿姨，對不起。”
    咬咬嘴唇，蕭燕容握住顧媽媽的手。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對不起，辜負了你的期望，你對我很好，我很高興，對不起。”
    後退一步，九十度鞠躬，持續兩秒。
    蕭燕容沒給顧媽媽再說話，轉身就走。
    顧媽媽追到門口，抿抿嘴唇，扭頭看身後樓梯上被顧辛蕊扶著的顧幸陽，然後，沉痛的搖搖頭。
    顧幸陽最後的火苗熄滅在眼眸深處，然後默默的轉身回去。
    大門口，顧青嶺正往大門上爬。
    蕭燕容被阻住去路，隻好停住。
    “需要幫忙嗎？”
    顧青嶺低頭看，見是蕭燕容，沒再往上爬。
    下達地麵後，顧爸拍拍手，仰頭看雕花大門的頂部。
    “你和幸陽，結束了？”
    蕭燕容沒點頭，也沒搖頭。
    顧爸看他沉默，就知道了結果。
    “哎！算了，我不需要幫忙，既然已經這樣，你走吧，頂上的塑膠套，我一個人能拔下來，這是幸陽自己找人做的，說是說不定你就會像那天那樣，想他想的睡不著，又爬大門進來，這次可不能再叫你勾住褲子，弄壞衣服。嗬嗬，傻兒子。”
    顧爸轉身，一個吃勁，又爬起來，蕭燕容咬咬嘴唇，默默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