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火燒宮,相識為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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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曾經白玉階、琉璃瓦的巍峨的金鑾殿早已化為虛無,留下的隻有凜冽北風吹不盡的塵埃。青玉麵具遮擋住了一切是是非非,徒留一雙深邃的鳳眼望著自己親手燃起的熊熊烈火,本該春風得意的目光中卻是無盡的悲涼哀婉。炙熱的火焰扭曲了宮闈的繁華,前一刻百花爭妍、陰謀陽謀層出不窮,在下一刻就是生離死別、地府再相見。人性的貪婪被烈火審判著:舍棄了一切,包括尊嚴的去爭取一場黃粱美夢。到頭來,黃粱夢醒,火苗搖曳,宛如彼岸連天,隻待碧落黃泉。
“快跑啊!再不跑就來不及了!”“娘娘……您怎麼了?您不要死啊!”“豔妃妹妹,求你救救本宮!本宮再也不與你爭寵了!”“嗚嗚……”各種各樣光陸離奇的呼聲、嗚咽聲夾雜交錯,在沉默的火海中,在被死亡籠罩的宮闈中響起,“繞梁三尺,餘音未絕”。無論你是為了權勢步入著深宮,還是迫於無奈。一旦邁入了那扇門,這一生,就注定了在無邊無際的等待和淒苦中芳華散盡。
多年後,文人墨客的演義話本之中還把這夜施以濃墨撰寫,茶樓酒肆的評書先生也口若懸河的將這一夜講述的充滿傳奇色彩——無非是英明神武、睿智的攝政王帶領五萬禦林軍入宮斬殺奸佞。沉迷酒色、病榻垂危的永安帝青空對於自己的“貪戀酒色,不理朝堂”,對於自己愧對千萬子民而內疚不已。因此寫下罪己詔,禪位於攝政王,自刎金鑾殿。隨而上蒼降火,連燒三日皇宮,燃盡永安帝的罪孽。通篇無非歌頌攝政王的功德不朽,歌頌他的有如神助、天命所歸。
隻不過,茶樓酒肆中也有那“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醉笑評書先生誇誇其談,所謂的功德不朽,是踩在多少人的骨血之上建立起的?整個宮城都陪著永安帝去了陰曹地府。所謂上蒼降火隻是遮掩,其實還不是攝政王大人的“豐功偉業”?“永安帝昏庸,貪戀酒色”,又談說起?哪個帝王不是佳麗三千?怎麼獨獨說永安帝昏庸?永安帝雖無為,但是日日早朝,朱筆禦批一字不落。並非不理朝堂,在位多年也風調雨順,又豈昏庸?說到底,左不過是史書一筆造就的恩恩怨怨,寥寥幾筆揮毫頓墨間,卻掩蓋了本先的殺機無限,隻留下泛泛之談。流言蜚語扭曲了是非曲折,顛倒黑白,其中的悲歡離合,自當遙想當年……
永安十九年,七月十九,夜。
攝政王的篡位,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仍是一如既往平淡又奢靡的夜晚,仍是華燈初上,仍是繁華之中隱藏著明爭暗鬥:各宮妃嬪們日複一日的在無邊長夜中等待著君王的到來,等待著“紅綃帳暖,一室春光”的一夜,等待著“六宮妃黛無顏色,獨寵一人”的一天。濃妝淡抹也好,素顏朝天也罷。不過都是因為深宮寂寞,都是因為想要富貴榮華。她們隻是三千佳麗中的一員,月老忽視者靜靜地在深宮中年老色衰,月老眷顧寵冠後宮者。都隻是可憐人,卻要互相殘殺。隻是這一夜,無論受寵與否,都逃不開烈火焚身……
清一色的良駒飛馳過紫禁城的城門,守城官兵不僅沒有橫加阻攔反而大開城門。當為首的白駒在麗正門前停下,當攝政王下令火燒宮闈時,誰的緋衣飄飄,在火光之間風華絕代?
紫檀香木匾上蒼勁有力的“麗正門”三字漸漸被血色掩蓋。僥幸出逃的宦官宮女妃嬪們逃不過被斬殺的命運,利刃劃過脖頸,屍首分家不過是一瞬間。包裹行囊中的蜀錦金玉隨意的散落在地上,沾染著新鮮的血液,伴著殘肢碎骸銘刻著這充滿著瘋狂的一夜殺戮。
尖銳的呻吟聲、呼救聲和咒罵聲伴隨著夜梟的啼鳴在風中火中逐漸淡去,金戈鐵馬、鋼盔鎧甲映襯著衝天的火光,整個皇宮如同鼻祖地獄,遊蕩著千年以來的無數冤魂。秦樓楚館、百姓人家、茶樓酒肆、宅邸府衙門窗緊掩,生怕這場宮闈鬥爭波及到自己。至於那火光連天,就當是噩夢一場吧!
無人還記得那個年方十六的儲君。他尚未到弱冠之年,尚未自取表字,尚未坐在金鑾寶座上君臨天下,睥睨眾生。所謂的俊美如仙、絕代風華在死亡之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所謂的儲君之位、真龍天子對於鬼魂來說不過是前塵過往。多年之後,卷宗玉碟掩埋間,可有人記得永安帝唯一的嫡子青暝落?隻有墨筆枯燥。
青暝落正襟危坐在主殿中,凝視著深深幾許的庭院,思緒萬千:主殿後淩寒園的幽潭之中盛開著蓮,初出淤泥而不染,隻可惜,自己做不到蓮的高潔,雙手染血;寒梅傲骨笑風雪,自己卻為權勢折腰;青鬆巍峨挺拔,自己渺小如螻蟻……
意欲折一支寒梅,煮一壺清茶,賞一場雪紛紛下。隻可惜,朝堂宮闈容不下自己的閑情雅致,容不下自己的手不染血。所以,隻能用鮮血、用頭顱枯骨祭奠皇權!做不了聖人,就做惡人吧!聖人在皇位紛爭之中除了被算計,被陰謀陽謀送上斷頭台又能換來什麼?
“清乾殿”的額匾轟然倒塌,永安帝親手題匾是無上榮耀,是儲君之位的昭示,也是一道催命符。儲君居東宮,主殿名曰“清乾”。“清”,“青”,國號青玄,國姓青,僅僅是宮殿的額匾,就足矣讓所謂的皇兄皇弟們真先恐後的算計、暗殺自己。聖人,怎麼做?難道要沐浴熏香,雙手奉上刀刃讓皇兄皇弟們將自己送上黃泉路?恕吾生來沒有仁義謙讓之心,做不了這聖人!輕撫琴弦,錚錚樂聲自指尖流瀉出,如萬馬奔騰般氣魄雄壯!又如兩軍廝殺相對陣,直教人腦海中浮現那金戈鐵馬黃沙漫天,馬革裹屍無處安葬!
先燒起的是蒙著一層白色軟紗的軒窗,火將千金難求的軟紗化為誰人也認不出的焦黑,一陣風帶過,化為塵埃落地。順著軒窗蔓延開的火焰在宮殿中燃燒,從一開始的火苗變成現如今的聲勢浩大。焦糊的濃煙滾滾,搶得青暝落長袖掩麵輕嗽幾聲。將膝上古琴摟入懷中,望著肆虐的火焰歎息著呢喃細語,笑容輕蔑:“嗬,逃?何處可逃?攝政王會留空子給你們鑽?太天真了。”
不知母後如何了?她被鳳冠霞帔束縛住了絕代芳華,所有的鋒芒為父皇收起,這火燒宮城,對她而言,何嚐不是解脫?溫婉端莊的母後啊,你本是武林中人,本該縱馬馳騁於林間,卻為了家族入宮,在坤寧宮中寵辱不驚過了二十年。是父皇負了你!是這皇權負了你!隻願來世你馳騁江湖、快意人生,再不嫁帝王家……
房梁轟然倒塌,隨著落下的是七重白紗幔帳。不幸被砸中的儲君大人頭昏目眩,眼前腥紅的火光逐漸被無垠的黑暗取代。在昏迷前,青暝落嘴角仍舊微微勾起,那笑容配著少年略顯稚嫩的容顏顯得他天真無邪,表象背後卻是自嘲和輕蔑。
麗正門外。
攝政王長袖一擺,神情凝重的仰望穹天,一雙墨瞳深邃如浩瀚夜空。黑影掠過,如雷霆閃電般迅速穿過坍塌的麗正門,衝入在火中消失的宮闕,直奔中宮清宸殿。隻是攝政王身後的眾禦林軍,卻似乎未曾見那道一帶而過黑影,仍緊盯著那浩浩火海,莊嚴肅穆、無喜無悲——軍人的天職,是服從!
天地之間蒼茫荒蕪,宛如洪荒之境,偌大,卻隻有著死亡的寂靜,混沌未分。這是何處?四周是層層陰霾,看不見吾從何處來,參不透吾到何處去。
女子溫婉的語調中帶著永恒不變的慈愛,給這毫無生氣之處添了一分暖色。狹長的鳳眸包含著離別的不舍和解脫的輕鬆。兩種大相徑庭的情愫卻交相融合,不舍卻又無可奈何:“暝兒,珍重!母後先行一步,來生再見!”一滴清淚落下,驟然間,一株株彼岸破土而出,天地茫茫間霎時血色連天。妖嬈的花海間,一襲鳳冠霞帔的皇後娘娘靜靜地佇立著,清淚兩行,卻又決絕的轉身,不再回看。她步伐蹣跚緩緩向前,終沒入花海之間,再不得見。
雙眸陡然睜開,暮紫色的瞳仁寒光凜冽:“母後!”不舍彌漫在千瘡百孔的心間,父皇不能信,兄弟不能信,摯友不能信,他能相信的隻有母後,隻有母後一心希望自己能夠真正的快樂……可現如今,唯一可以相依的人也走了,愉快的走了。對她而言死亡是解脫,對自己而言,又何嚐不是?
窗欞邊一襲月白繚綾流雲紋曲裾深衣、負手而立的男子倏爾轉身,一雙鳳眸深不可測:“母後?儲君想皇後娘娘了嗎?”軒窗半掩,習習微風帶著蓮香吹動衣訣飛揚,青絲挽髻被一絲不苟的包裹在羊脂白玉冠中。眉間紅蓮妖嬈卻又不是神聖,不似筆繪,倒也像是與生俱來的;一雙鳳眸灼灼生輝,勝過滿天星辰。略顯蒼白的膚色配著瘦削的身軀和絕代風華的容顏,好似月宮謫仙。
審視的眼光始終沒有消失,僅管逃出生天,不至於被火燒成一捧粉塵,但青暝落心中還是未曾升騰起劫後餘生的快感。畢竟,眼前人會不會將自己送給攝政王以換得錦衣玉食、富貴榮華尚且還是未知。寧可被煙熏昏死,然後葬身火海,也不要落到攝政王手中!這不是英雄氣節,而是因為落在攝政王手中,他的手段絕對不是被燒死那麼簡單!
青暝落神情自若的起身半躺,佯裝漫不經心的問道:“你是何許人也?”沙啞的神色令他劃過一絲驚愕,下一刻卻又恢複平靜。暗自將藏於中衣袖中的匕首悄悄掏出,雖說先前的一身玄色錦袍被換下,其中藏著他新製的毒藥和玄鐵匕首,可中衣沒換。為了以防萬一,他還在中衣的衣袖中藏著匕首和毒藥,防止暗殺是自己早已就寢,暗衛被差使,侍衛被支開,倒是毫無防備豈不是束手就擒,一命嗚呼哉?
眼角眉梢中半分倨傲半分冷冽,微微頷首不怒自威,睥睨天下。紅蓮如火,襯出他的宛如九天神邸;白衣飄飄,顯露著他的淡泊高遠:“在下顧淵然。”歲月將曾經天真無邪的少年打磨成了一塊內斂的美玉,溫潤光滑的絕世美玉,最初的青澀和執著卻被深藏在被磨礪的失去棱角的心裏。梵離靜靜地與青暝落對視著,深邃的目光似乎能夠穿越層層迷霧,看清那個執著的人兒的迷茫的內心……
顧淵然,顧為姓,淵然為名,額前帶著幽冥曆代君主的印記,可不是幽冥的現任國君風炎帝嗎!據說這幽冥的風炎帝相貌宛如天人,氣質淡泊高遠,民間讚言稱其“絕世風華”,乃“神邸降世”。又因生性仁慈,被譽為“幽冥第一仁君”。六月初幽冥曾派使者來青玄請求和親,不過由於幽冥君主未曾到來,所以這段聯姻顯得並非過於重要,自己也就沒有過於關注此事。母後獨子,自己又時常遭到各宮娘娘和各位皇子的暗殺,甚至連朝堂中人也未曾避免。自己與各個公主也沒有過多的往來,“臨時抱佛腳”這種投機取巧的把戲在宮中是玩剩的。和親一事對自己沒有毫無利益已成定局,又何必徒勞?費心思打聽與自己無關之事?不過,幽冥提出和親的公主是哪位父皇並未在朝堂公布,也未曾走漏半點風聲,這倒是也是蹊蹺。
隻不過比起顧淵然的皇後會是何許人也,青暝落倒是更好奇他為何要救自己?一枚棄子,一枚無用的棄子,他又何必費心將自己從火海中救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那麼顧緋色毫無理由的救出自己又有何圖謀?與其費盡心思推斷種種可能,倒不如直接發問:“鳳炎帝您為何要救在下?”
將原先掏出的匕首放回原處,他還未曾不識趣到要謀害幽冥君主的地步——坊間傳言鳳炎劍術帝出神入化,身手不凡。盡管市井之間偏愛捕風捉影,但有時傳言也不乏事實。更何況母後的身手除了輕功盡得真傳之外,其餘的自己也就隻學了七七八八。雖擅毒,但毒殺鳳炎帝對他有何好處?相反,這尊大佛一死,整個幽冥皇宮的侍衛都要聚集過來捉拿刺客,自己估計要落得萬箭穿心的下場。這樣的結局還不如葬身火海!
“鳳炎帝這個稱呼未免太過生疏了,暝落不嫌棄的話喚我為淵然即可。”這少年帝王的答非所問令青暝落十分不滿,卻偏偏他又無可奈何對麵慢絲條理給自己喂藥的顧淵然——他身在幽冥,又為帝王所救。雖然自己是攝政王想必不會放過的前儲君,但是幽冥、青玄之間相隔九黎,遙遠的南疆又有著虎視眈眈的楚秦,周邊還有他國的附屬國——樓蘭、風雷、波斯和大宛。
既然如此,攝政王即使對自己恨之入骨、想要斬草除根也無可奈何,最多也隻能向幽冥施壓。顧淵然身為幽冥帝君既然救下自己,無論如何絕對有緣由,所以單單隻是施壓也未必會讓他交出自己……隻不過,這步棋險中求勝,保不齊梵離會棄車保帥。看來也不能完全寄希望於鳳炎帝殿下,寄居於此隻是一時的,倒還是要另尋生路。出宮辦私塾教書?又或是春種秋收?還是隱居甘林?
取過藥碗,手持調羹輕輕舀起些許藥汁。顧淵然微微抿了一口藥,緩緩流入喉中的藥苦澀難當,他卻仍舊神色如常——溫度適中,應該不會燙到暝落,也不會因為過涼而減了藥效。望著眼前神遊太虛的青暝落,他寵溺的笑了笑,似千年寒冰般的眸子中化成了一江秋水,浩浩蕩蕩幾分柔情。斜坐在床沿,將調羹湊在青暝落唇邊,低聲道:“乖,張口。把藥喝了。”
若非其提起,正在思量著如何在這紛爭中苟活之計的青暝落,如何也不會想起他被煙熏壞的咽喉和隱隱作痛的肺腑。微微張口,將清冽、苦澀的藥咽入喉中,任糾纏成一團亂麻的思緒在腦海中肆意翻湧:無論如何,想要苟活從一開始就是幻想。除非自戳雙目,成為盲人,否則無論如何紫眸都會被發現!天下獨一無二的紫眸,天下獨一無二的青玄儲君,一旦被發現除了被送去邀功請賞還能怎樣?他青暝落怎麼除了失明如何苟活?即使隱居無人問津的深山老林也會有被發現的一天……
不過,現下謀劃的這一切還是往之事,擺在眼前的困難是這個帝王!青暝落眼中的擔憂逐漸暈染開,愁眉緊鎖。他與顧緋色之間並過於親近並非好事——皇室眾人向來冷漠,“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梵離的意圖自己尚未摸透,所以還是要多加防範為妙!抬眸睹了一眼眼前的君主,他仍舊神情冷峻,一襲白袍更顯得他仙姿卓越,也昭示著遙不可及:“謝謝陛下,還是在下自己來吧!”
對麵的君王顯然對自己的話充耳未聞,仍舊不緊不慢的舀藥、喂藥,青暝落也無法多說,畢竟伴君如伴虎,這點他深知。看來,這份帝王的恩寵,是要不得,也不要不得,兩難。青暝落的神色仍舊晴冷,即使備受殊榮,也未見他流露出幾分竊喜——殊榮難受,更何況此乃幽冥,風炎帝既然能落得“仁君”之稱,無論是真仁也罷,假義也好,都並非等閑之輩。能坐在金鑾椅上,哪個手不染血?青暝落不願自己成為皇位的下一個祭品,因為這種絕望,他早已經曆過。上次是被風炎帝救下,那如果這次再淪為祭品,又有誰會來救?所以,還是戒備著吧!莫看帝王眉眼含笑,誰知那笑裏藏刀?
隨意的睹了一眼顧淵然,卻被他那雙浩瀚的眼眸所吸引:墨瞳之中是籠罩四野的陰霾,是深不見底的深淵,深邃悠遠,看不透其中層疊交錯的冷冽孤傲。可在陰霾之中卻又有一抹光爍爍其華,璀璨奪目。明知隻是飛蛾撲火,卻引得無數人為了那一抹光奮不顧身,忘了浮生,忘了心跳,望斷了一切,隻為得他清淺一笑。
月光斑駁,銀輝皎皓,灑在他的側顏上,為那冷峻的輪廓鍍下一層銀邊,平添幾分淡泊。當真是不負那四字美譽——絕代風華!青暝落歎道,眼前之人美則美矣,雖說不是陰柔如孌童男寵,媚骨天成令人怦然心動。倒也是有著“隻可遠觀不可褻玩耶”的孤傲,月宮謫仙的不染凡塵,叱吒風雲的器宇軒昂。隻不過,這個人的眼眸太深沉,容納了太多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城府不淺,倒是深如淵,真不負了他的名……
長信宮燈中燭火搖曳,胭脂色的燭淚在漫漫長夜中顯得如此靚麗,隻是曇花一現的淒涼卻又洋溢在那抹嫣紅之中。兩廂無話,唯有思緒翩躚;風乍起,誰的心思飄散清風拂袖間?顧淵然一邊舀藥喂入青暝落口中,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陷入沉思少年俊眉緊鎖。青暝落似乎沉浸在思緒中,任爾東西南北風,吾自紋絲不動。隻有在喂藥時才微微頷首將藥汁吞咽入喉。
眉宇之間是遺世而獨立的淡泊和清冷,一雙紫眸璀璨如星河,即使失去了幼時的稚嫩與天真無邪,多了一抹堅毅和淡泊,還是那般動人心魄。眼中時而流露出的哀戚的神色,時而眼梢眉角又透露著諷刺。不點而朱的唇時而微抿,時而又帶著戲謔的淺笑。膚色略像蒼白,似霜雪,如白玉,與三千青絲輝映,顯得無比詼諧。清皓的月光一筆一劃描摹著這個有著傾國之貌的少年,他半倚半臥的姿態配著瘦削的身形還有那張美豔絕倫的臉,深宮似乎將他稚嫩青澀的棱角泯滅盡了,三分贏弱病態,七分冷心冷情。
最後一滴藥汁被盡數飲盡,顧淵然將調羹放回藥碗中置於桌上,自紫檀描金茶盤上取過繚綾方帕輕輕擦拭著青暝落的嘴角。一雙鳳眸早已沒了先前的神采奕奕,唯有那雙半闔著的眸子和其中偶爾傾瀉出昏昏沉沉的倦意倒也顯得青暝落慷懶純良。眼臉微閉,緊鎖的眉宇才舒卷開,卻又猛然睜開雙眼,一派冷清之色。
顧淵然見狀,哭笑不得的睹了一眼青暝落,也未曾喚來宮婢前來伺候——眼前之人明顯對自己還懷有戒心啊!明明困倦至此卻不肯入睡,偏偏要等自己離開之後再睡下。也是,宮闈中人,哪個會不懷有戒心?更何況,暝落的心懷戒備無錯,自己救下他的確是心懷不軌……隨手將繚綾方帕擱於茶盤之上,複而端起。宮燈中燭火閃爍了一下,“滋”的一聲熄滅,原本亮如白晝的寢宮隻有皎潔的月光默默與悠悠長夜為伴。黑暗之中,孰人能見那眸中一點微光,目送那謫仙般的人兒消失在層層紗幔之中才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