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歸
    “籲——”
    隨著這一聲叫喚，馬停了下來，踩著良叔遞來的木凳，皓軒從馬上下了地。這位年僅十九的少年麵貌清秀，一身錦衣，其端莊得體的舉止，正是尊貴人家的體現。
    “墨夷。”
    皓軒此刻招呼的不是別人，正是早早地站在韓府大門外等候他的韓府女總管墨夷。
    “公子可回來了！老爺已經等你多時了！”
    “義父他老人家還好嗎？”
    皓軒恭敬地問道。
    墨夷溫柔地笑著。
    “公子隨我來就知道了。”
    皓軒示意良叔收拾好行李，自己先跟女總管進去了。
    三年前，離開這裏南下遊曆，周轉霜岐、天酆兩郡。如今歸來，韓府的景象似乎並未發生什麼大的改變。這個寒士出生卻位極人臣的丞相的府邸，依舊是如自己印象之中那般遠不及外人所想的簡樸無華。
    墨夷帶著皓軒來到丞相的書房。
    書房內的裝飾素樸淡雅，沒有任何的金銀玉器擺件，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精致的字畫，使整個屋內彌漫著濃濃的墨香。在這些字畫裏，最顯眼的要數掛在正中的一副對聯。
    ——仕於朝者，以饋遺及門為恥，
    ——仕於外者，以苞苴人都為羞。
    “大人，公子回來了！”
    皓軒踏入房內，一眼便看見坐在書桌旁寫字的韓丞相。
    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風霜侵蝕了他的麵龐，年華也蒼白了他的須發，但唯有那一雙依舊蒼勁有力的手始終在為著蒼生疾苦而書寫不停。
    老人便是當朝的丞相韓仁禮，同時也含辛茹苦養育他教導他五載的義父！
    皓軒不禁熱淚盈眶，重重地跪下——
    “回稟義父，不孝孩兒回來了！”
    韓丞相聞言擱筆，連忙起身來扶他，麵上洋溢出長輩對待晚輩的慈愛的笑容。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二人坐下，韓丞相看著這位如今已出落得一表人才的義子，欣慰之情溢於言表。
    “義父，孩兒這三年在霜岐和天酆，可見識到不少呢！”
    “是麼，都見著什麼了？”
    “還不都如義父所說，霜岐郡的治理十分得人心，郡守崔乏年紀輕輕地看上去和孩兒也不差多少，卻當上了一方郡守，並且將一郡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條，實在令孩兒歎服。”
    “霜岐崔家曆來便是人才輩出，其族每代都為王廷上供優秀人才，在這種家族生出崔乏這樣的少年英才也於情於理呀。莫說霜岐了，天酆近況如何？”
    “天酆郡啊……”
    說起這個，皓軒的臉色頓時凝重下來，心情也有些敗壞了。
    “郡裏倒是和平安定，隻是那個地方的郡守，孩兒實在不喜歡。”
    “從何談起？”
    “義父您有所不知，這天酆郡的郡守伊祁聽說孩兒是義父您的義子，頓時點頭哈腰，極盡示媚，那副奉承討好的小人嘴臉，真是人見生惡！他還特別囑咐孩兒要在義父麵前為他們伊祁家美言幾句，邀請義父賞臉去他們那兒微服私訪一番，再在陛下麵前……”
    皓軒話還沒如實轉述完畢，韓丞相已經氣得拍了桌子。
    “放肆！伊祁家那幫蠢物！視朝廷威嚴如何物！”
    “義父說的極是，所以孩兒就代替義父，將當時在場的那幾個伊祁家的人好好數落了一番。”
    韓丞相這才稍稍消了氣，看著自家義子，一臉讚賞地捋著胡須。
    “罷了，你也累了，就回房歇息吧。不過在此之前，先去看看曦月吧。那丫頭聽說你今日回來，昨夜裏就高興得無法入眠呢。”
    “是，義父。”
    從書房出來，皓軒快步來到一間安靜幽雅的小舍前。門輕掩著，從門縫裏流出絲絲的藥香，皓軒皺了皺眉，敲響房門。
    門內穿來清雅如琴的聲音。
    “是誰？是……皓軒麼？”
    “是我。”
    他高聲回答，隨即聽到屋內一陣好大的聲響。
    難道說……？
    皓軒急忙推開門，果不其然看見韓府二小姐韓曦月此時正上身抵在地上，下身掛在床上，顯然是方欲下床卻因身體虛弱而摔下。
    “你起來幹什麼，快躺著！”
    將曦月扶回到床上，皓軒真有些無可奈何。這位韓二小姐和他是青梅竹馬，但從小便身子骨弱，韓丞相為她尋遍名醫也終不見起色。最後隻得像這樣被關在房中，沉日泡在藥草裏，才好歹保住了性命。但這位人前端莊賢淑的大小姐偶爾也會有這種犯迷糊招人擔驚受怕的時候，真是讓他十分頭疼啊。
    不過所幸……也隻是在他的麵前。
    “因為我想親自去見你嘛。”
    曦月吐了吐舌頭，於溫柔恬靜之餘又多了分俏皮可愛。
    “竟然允許你這樣亂來，小蓮呢？我一定要好好說她一頓才行！”
    “小蓮替我出門取藥去了。”
    “藥？還有什麼藥？”
    皓軒一臉疑惑。
    看著他如預料中表現出的意外，曦月開心地笑了。
    “其實我已經漸漸能下床了……多虧了那位神醫的藥。他還說，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出門走動了！”
    “什麼？真的嗎！”
    皓軒心中的震驚與喜悅同時湧出。
    “嗯！”
    看著眼前這名優雅美麗的少女，雖處在活潑青春的年華，她長長的秀發卻隻是隨意地用白色綢帶係在腰後，清麗出塵的麵龐不施任何粉黛，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肌膚仿佛從未經受過塵世的玷染，柔弱，纖細，令人憐惜。
    就像被關在精致異常的金絲籠中的鳥兒。
    愧疚之情忽然不受控製地生出。
    “對不起，曦月，明明早就答應過你，要帶你一起去……可是我卻……”
    “別說了……”
    少女輕輕地按住了他的手，微微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的，你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我沒關係的。”
    “曦月……”
    皓軒由衷地對這個一直以來靜靜地守候著他的女孩感到感激。八年前，他那擔任承禮寺正卿的父親因“受賕枉法”之罪被革除士籍，降為平民，而他也淪落為罪臣之子，舉世無親。在此絕望無助之際，是曦月一直接受、陪伴著他，開導著他，助他度過那段充滿痛苦的日子。
    這份情誼，他恐怕一輩子也還不了。
    “……謝謝你。”
    “叩叩叩。”
    外麵忽然有人敲門。
    “什麼事？”
    “回稟公子，丞相大人急傳！”
    皓軒有些吃驚，難道突然間出了什麼急事？他十分歉疚地向女孩望去。
    “曦月……”
    “快去吧。”
    曦月體諒地笑著。
    “嗯。”
    韓府書房內，韓丞相正臉色凝重地看著手中方收到不久的王廷文書。
    “義父，出什麼事了？”
    “皓軒，你快看這個。”
    “這是……密詔？”
    從韓丞相手中接過密旨，略一瀏覽，皓軒震驚至極！
    “陛下他……傳召我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