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詭異的幽紅色，宛若要滴出血來。
    如這般可怖的月色中，呈現的是一個女人執劍的身影。
    緋衣似火，但女人絕美的麵容卻如石像一轍冷若冰霜，好似能將天地凍結。
    高垂的黑發在風中輕拂，蒼白而纖細的手中，月的血色從長劍之尖滴落下來。
    就像從斷線上滑落的紅瑪瑙珠，一顆，兩顆，三顆……落也落不完。
    地上躺著的是一具男人的屍體，屍體旁邊不遠處的大木桌下，極不惹人注意地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體。
    小小的身體顫抖著，失言地，望著地上業已失去生的跡象的男人，和那個緩慢將長劍從其身上拔出的女人。
    女人的身體向一旁移開，詭異的月色趁機肆虐蔓延進來，一點一滴蠶食黑暗，直到映照出屋子最深處，那一張清秀稚嫩的麵龐。
    吱——吱——吱——
    劍尖擦著地麵，拖出刺耳難耐的聲音。
    伴隨著孩子無聲的啜泣。
    頭……很痛。
    他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來去摸頭，卻忘記了自己昨夜是睡在何處，險些從樹杈上掉落下來！
    “呀……啊！”
    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可是才一大早心情已經是一團糟。
    ……這已經是多少次做到這個古怪的夢了？
    詭異的月亮，詭異的女人，詭異的屍體，還有那個孩子……對這個從他十一歲起便頻繁出現的夢，他發誓，他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記憶明確地告訴他，在他活過的這十幾個年頭裏，從未碰見過夢中的任何一個人，而這麼多年來做著相同一個夢的經曆唯一能讓他有些眉目的，就是那個夢中躲在黑暗裏的孩子……似乎是個女孩。
    至少看了這麼多次，他是這樣認為的。
    風吹過，吹掉了樹枝上僅有的幾片枯葉，很是荒涼。
    此時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個被廢棄了的村子，不知是遭遇過雷擊還是火災，好些屋子的橫梁和門柱都折斷了，屋頂坍了將近一半，屋上的茅草則雜亂地散落在地上。門窗上的糊紙早因長年的風沙侵襲而變得破破爛爛，而屋外的石牆則四處倒塌著，很少能看見完整的一麵。
    與其睡在那種隨時都可能倒下來的房子裏冒著被砸死的危險，睡在外麵的大樹上當然是更加明智的選擇。盡管這棵樹早已不見半點遮光蔽日的樹葉，但至少高處空曠涼爽，還能避免野獸的襲擊。
    他眯起眼睛，免得被風沙侵入眼中。
    天色似乎還早，再睡會兒吧。
    正當他如此打算著將要躺下的時候，耳邊忽然十分不合時宜地響起了吵鬧聲。
    “不要追碗碗，碗碗沒有偷東西，這個東西是碗碗撿到的，碗碗要拿它換饅頭吃……”
    “臭小鬼，我管那是不是你撿到的，快點把東西交出來，聽到沒有！？”
    “不要，這是碗碗的東西，姐姐說過了自己的東西絕對不能隨便交給不認識的人……”
    盡管已經被追得沒有了退路，這個哭得稀裏嘩啦鼻涕眼淚一把勉強看出來容貌的髒兮兮的小女孩仍舊將手中的東西護得死死的。
    抄著柴刀儼然一副地痞相嘴臉險惡的男人明顯早已喪失了所謂“憐憫”的玩意兒。
    “快點把東西給我，不然我就殺了你，叫你去見你姐姐！”
    男人揮舞著生了鏽的柴刀發出恐嚇。
    小女孩確實無誤地更加害怕了，可是護緊的手卻沒有鬆動。
    “你胡說，姐姐才沒有死，她馬上、馬上就會來教訓你的！”
    “你這個討人厭的小鬼！”
    拿柴刀的男人狠狠地一腳踢在了女孩顫抖的身軀上。女孩重重地摔倒在地，似乎是感到身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眼淚鼻涕再次一湧而出。
    “嗚哇啊啊……姐姐一定不會放過你的……姐姐會來救碗碗的……”
    “吵死人了——臭小鬼！”
    男人逼近女孩，這次揚起了手中的刀，一刀砍下！
    “鏗！”
    金屬與金屬撞擊的聲音震起，男人一個踉蹌退開幾步。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披著粗布鬥篷的男人。男人腰間橫著一把中短長度的刀，似乎方才便是用這把刀擋住了他的攻擊。
    披著鬥篷的男人將刀按入鞘中，卻略過了剛才發出攻擊的男人，轉向被他救下的那名早已被嚇得停止了哭泣的小女孩。
    “說的不錯，吵死了。我難得的好覺都被你們毀了。”
    “你是什麼人？來多管閑事的嗎？”
    地痞相的男人緊握著柴刀，憤怒地說道。
    多管閑事？他是那種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嗎？他隻不過是想在做了噩夢之後再睡個好覺但是天殺的總有些人要來搗亂罷了。
    眼神再度瞟向地上那個一臉汙泥與淚痕交錯的小女孩，他忍無可忍地“嘖”了一聲。
    其實像這種又髒又吵又愛哭個不停的小不點的死活他才懶得管嘞，隻不過要是死在他眼前，那可就稍微……有點麻煩了。
    “唉……真是麻煩死了。”
    那男人見他不答話，越發生氣了。
    “喂，我說你……”
    “這小不點說過了吧，那什麼‘東西’是她撿到的。”
    他突然不耐煩地開口說道。
    “那又如何？關你屁事！那麼一個寶貝放她這樣一個乳臭未幹的小鬼手裏誰不會來搶啊？”
    “那倒也是。”
    他小聲地表示了一下讚同，又看了那個小女孩一眼。
    說到底別說是被搶了，像她這樣一個孩子竟然能在這麼危險動亂的地方活到現在也可稱為一個奇跡了。她看上去還隻有五六歲大吧，也不像是有爹娘的樣子。
    他再度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嘖，真是麻煩死了。”
    “你讓不讓？可別怪我連你一起砍了！”
    搶劫的男人見他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提刀猛衝了上來。
    “呀啊啊啊！！”
    小女孩大聲叫喊著想要他讓開，但他卻仍背對著對手，臉埋在陰影裏，跟沒聽到似的。
    得手了！！
    本來這麼想著用力劈下一刀的男人突然在下一刻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在茅草堆中！手中的柴刀也不知何時從手裏脫落，此時正被對方緊握著，略有弧度的刀身剛好緊緊環貼著他的脖子！
    好……厲害。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
    “那個什麼‘東西’現在歸我了，怎麼，你還要來搶嗎？”
    “你、你姓甚名誰、究竟是什麼人？！”
    男人一臉驚恐與慌張。
    “我嗎？”
    他起身，脫下鬥篷上的帽子。出人意料的，那竟是一名年輕至極的少年！
    “姓氏那麼奢侈的玩意兒我可沒有！我叫唾，別人都叫我阿唾！”
    “你……你給我等著！”
    痞子男人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上帶來的柴刀，屁股和後背上還帶著茅草根就落荒而逃了。
    阿唾也不去追，而是轉過身，麵向依舊坐在地上發愣的小女孩。
    “小不點……”
    女孩忽然如夢初醒，身子向後靠去。
    “就、就算你很厲害，碗碗也不會把東西給你的！”
    阿唾第一感覺是哭笑不得，隨即就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可是救了這個小不點一命欸，難道她滿腦子就隻想著別人會覬覦她的“東西”嗎？！更何況他連那“東西”是個啥都還沒搞清楚！
    “嘖，誰稀罕你的東西了！我隻是想叫你以後小心點！”
    略帶氣憤地丟下這一句，阿唾轉身就要離開，女孩卻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
    “如、如果你真的想要這個‘東西’，碗碗也可以給你……”
    小女孩自顧自說著，一雙大眼睛裏湧出了淚水。
    “哈？我說過不要了吧……”
    “……隻……隻要你幫我找到姐姐！”
    “姐姐？”
    那一刻，阿唾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眉頭跳了一下，而這往往……便意味著麻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