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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漁獲不錯,再下一網,咱們就可以回家了。”男子收回網,數著網裏的魚隻。
陽光正烈,一對貌似夫妻的男女正在海上撒著漁網。
女子用手遮住日光,站在船頭眯著眼睛遠望海麵,隱約間,好像看到海麵上有人在揮手求救。
“陸大,你瞧著是不是有人在那啊?”
五兒揮手一指,陸大收回網細細辨識了一會,“好像真的有人,不過好像有兩個人。”
陸大和五兒搖著船舵,往兩個人落水方向駛近。
‘漂浮在水裏的白衣男子緊閉著眼睛,眼珠不停地轉動,看樣子沒多少事。穿深色長衫的男子好像精神還不錯的樣子。’五兒仔細查看船板上的兩個人,忽然瞧見深衣男子底下光溜的大腿,輕咳了一聲,“陸大,你恐怕還得勻一套衣衫給他。”
全富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救救我!”老商頭背靠著礁石,奄奄一息向返航的漁船求救。
陸大駛五兒一瞧樂了,對陸大說,“這是做了什麼好事,又救了一個人。”
陸大點點頭,“方外天許久沒來過外人了。”
白衣人的夢裏沒有光亮,隻有一片黑色,黑壓壓的絕望。
從少年得意一路退轉到長街縞素,在最困頓的時期遇到化解他仇怨的那個少年。他這一生仿佛很長,經曆那麼多鋪墊終於遇見那名少年,他這一生仿佛很短,隻為記取那段與少年的記憶。凡此與少年種種,都是不能忘卻的好時光。
“獅。。。獅。。。兄。。。”十幾歲的少年提著劍緊張的站在白衣人麵前,“窩。。這樣。。做懟布懟?”
“好好說話。”說完這句話,一貫清冷的白衣人破天荒笑了,這會少年更緊張了。
“獅胸。。。寢隻交。。。”藍衣少年誠惶誠懇雙手抱拳,就差跪下。
梳著一個單髻,穿著桃紅襖子的清秀女子單手支著下巴,百無聊賴用手敲著床欄。隨意往躺在床榻上的白衣人掃視了兩眼,驚奇道,“他好像要醒了。”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唔,他好像在笑。”
“長得好看,笑起來更好看了。”五兒捧著臉陶醉不已。
白衣人唇瓣漾出一絲微笑,輕柔且祥和。
全富貴焦灼的在床畔走來走去,手指不小心推倒了一杯粗茶,哐啷一聲茶杯碎裂開來。全富貴定定心,去撿拾地上瓷片,不小心割破右手食指。傷口很深,隻留有一道發白的傷口,全富貴怔愣片刻,又恢複了臉色。
“五兒,你也累了,我來接替你。”
全富貴聽見床上人發出輕微囈語,急忙走上前去,隻見白衣人已睜開眼睛。一邊扶著白衣人坐起身,一邊問道,“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姓林名玉章。兄台尊名?”
“尊名不敢,俗名全富貴。”
全富貴拉著椅子往近坐下,林玉章眉梢眼角都充滿了一股書卷氣,浸潤在細致描繪水墨畫中,攏翠環煙,易淡易濃,叫人心生向往,全富貴不禁又往前坐近一步。
他總覺得他不止與他在此相見過,或者在那更之前的前塵舊夢裏,抑或說不清道不明的黃粱一夢?
全富貴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二十多年前就已經這樣了嗎?”
“我稍長富貴兄幾歲,也該是爹生娘養,受過幾年先生教導長大。”
看著白衣人疑惑的神色,全富貴補充道,“我是說,你二十年前就長現在這樣嗎?”
“富貴兄說笑了,身體發膚受諸父母,不敢改變。”
全富貴還是不信,瞪著眼睛仔仔細細的看他,“江南錢府?”
“我鮮少出過家門,丫鬟婆子也謹恪家規並不多嘴,所以我並不知曉。富貴兄說的江南錢府是?”林玉章笑眼兩彎,使人如沐春風。
“那兄台你記得你怎麼進來這裏的嗎?”
“我。。。”林玉章沉吟片刻,突然緊鎖眉頭,“我也不知道,還望富貴兄告訴我一二。”
全富貴泄了氣,但內心並不放棄。但看林玉章神色困頓的樣子,也不再多說話,拱了拱手,“和玉章兄得以相識,真是我之大幸。”
少年長得很快,犯得錯誤也不計其數,被罰餓肚子是常有的事,白衣人也常常從廚房裏偷拿饅頭給少年吃。但有一次偷出一本禁書正準備研習,被掌門抓了個正著,就連一向麵冷心熱的師兄也不肯原諒他。
“師兄,我求求你,你再不給我拿點吃的我就死了。”
“胡說!”
軟得不行,耍賴倒是擅長的少年立馬抱住白衣人腰身,“真的,真的,不信你聽聽我的肚子都可以唱小曲了。”
白衣人無可奈何歎了口氣,“你。。。啊。。。”
少年感激的捧著饅頭,飛快的吞進肚裏,口齒不清的嚷道,“師兄,你真好。你要是我師姐我一定娶你。”
木門被推開,進來一個頭發稀疏,蹣跚著腿,胸前被碎布條纏裹的老頭,“師叔祖。”
日色走得很慢,但也終究慢慢沉淪下去。
林玉章很認真的注視著,絲毫不敢怠慢。
“為避人耳目,在這裏叫我俗家名字即可,林玉章。”
“師叔。。咳,林兄弟此間為一戶漁夫家裏,女主人名為五兒,男主人為陸大。”
“我暫且還沒有發現白邊蘭行蹤。”
“嗯。”
林玉章轉過臉,平靜的道,“沒什麼事的話,你先退下吧。”
少年的心思越發不可捉摸,下了山回來也隻會喊打喊殺,什麼事也不幹長籲短歎,一發呆就長足一個下午。
“師兄,這世間這麼多不平事。”少年臉色溢滿堅韌之色,“我想下山除盡天下不平事。”
白衣人手掌微不可查向裏握緊,“除盡天下不平事?說得輕巧,天下哪裏都是不平事,就你,你又能除到幾時,救得了幾個人,說到底你隻不過是一個凡人!”
“師兄”,藍衣少年背脊挺直得像俊秀的鬆柏,並沒有像年幼時師兄動怒就惴惴不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若天下人皆是懦弱之輩,因何能護全世人?”
“你要是敢走,我就稟明師父拿你回來,讓你麵壁思過。”白衣人沒有再看他,臉上鍍了一層冷厲的寒霜。
“師兄,你又是因何修道?為家?為國?還是為了得道升仙?”
“我看錯你了!”見白衣人不做聲,少年甩下這句話就走了。
少年是夜帶好包裹連夜下山,哪知白衣人早已在山腳等他。
少年不敢相信,下一刻喜極而泣,衝上去緊緊抱住白衣人,“師兄!”少年抽噎著將眼淚抹在白衣人衣襟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
“我不放心你。”白衣人別捏的避開少年亮若星辰的眼波。
從老商頭走後,再沒有人來打擾他,林玉章保持半躺的姿勢,一直遙望著窗外,像在看什麼,又像什麼都沒看。
全富貴走進來就是見到這樣的場景,下意識也去看窗外,烏雲遮月,什麼也看不到。
他輕手輕腳點起油燈,“玉章兄?”
少年愛著藍衣,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等他穿破山上帶下的衣裳,他已長成清俊青年。
長成能和白衣人並肩而立的好男兒。
對方攻勢太凶猛,青年手中佩劍被震飛,“師兄,今日我們恐怕要共死在這裏了。”
“你待我這樣好,我怕我死了下輩子再也遇不見你這樣好的人,我想我還是不要死了。”
青年右手握住劍鋒,不顧滿手濃稠的血液,回頭狡黠的笑了笑。
白衣人無奈的搖搖頭努力克製住臉上表情,卻抵擋不住心思刹那間越過了遼闊山海,一片花開月明,“我不會讓你死。”
多年的陪伴,白衣人問自己,從今以後將以何種心態麵對青年。青年一個簡簡單單的表情恨不得看出一篇迤邐文章,他跳得脫生死,卻敵不過自己的心。
他想他可能是喜歡他。
察覺到自己這份心情,從此小心收斂,不敢泄露一絲一毫教那心有抱負青年知道。他隻想著從今以後,做對並肩作戰的師兄師弟便好。
“玉章兄?”
“富貴兄,何事?”
全富貴是想來問個清楚,話到嘴邊,心思轉了幾個彎,“我來看看你,嗯。。。怕你無聊。”
“富貴兄有心了。”
而後全富貴絮絮地說了些生平見聞,林玉章聽了平素如常,並不多做反應。他斷然不會跟不相熟的人說起這些,但回溯生平時,那個清冷飄渺的身影不時閃現在他腦海。燈火默默,全富貴看了林玉章一眼,按捺住想探尋究竟的心情,就權當是故人閑話家常吧。說著說著,他好像又回到當年,充當旁觀者,坦然麵對五味雜陳的往事,說給這個人聽。
一話天明。
全富貴直到清晨才回屋睡個囫圇覺,不知不覺已是晌午。天還是陰沉沉,並不妨礙他心情。推開房門才發現林玉章早已起身,“玉章兄,你起得真早啊。”
“富貴兄早。”
“還早啊,都晌午了,咱們飯都吃完了。廚房給全兄弟留了一碗。”五兒一邊在擺弄手中物事,一邊說話。
全富貴看見五兒蹲著的身邊,疊放了一摞碼好的黃表紙,手裏還早不停擺弄著。好奇問道,“今天是誰的忌日嗎?”
“今天是太公忌日。”五兒回頭喊在屋內整弄祭食的陸大一聲,“陸大,都弄好了。”
“哦,來了,來了。”陸大挑著籮筐出來,“你把紙錢放在菜碗上麵就行了。”
話音剛落,陸大默不作聲掃視院中三人一眼,悄悄拉過五兒在耳邊說些什麼,五兒揮了揮手笑道“怕什麼,你看咱家有什麼好偷的,家徒四壁就是在說咱家的。”
“再說了,你要真怕什麼,當初就不該救他們回來是不是。”
陸大想想也是,也不再多說什麼。
待五兒和陸大走遠,林玉章垂著眼目,在小院大樹後掐訣隱匿了身形,不遠不慢跟著五兒和陸大身後。
樹葉飄動,一角白衫憑空出現,隨後墳塚旁出現了身著白衣的男子。
林玉章神色肅然鄭重,像前來祭奠多年未見的故人。
他向前走了幾步,拿起在墓碑前擺放的酒盅,傾身往墳塚前倒了兩杯酒,隨手拂了塵土,靠坐在墳墓旁,“陸兄弟,百年前,我借住在你家裏。想不到百年後我被你後人救起,同樣也住在你家裏。”
“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
林玉章喝下杯中酒,輕輕閉上雙眼。
“對不住了,隻有我一個人記得你。”
天整天陰沉沉的,終於下起了小雨。
五兒和陸大在修葺屋頂,全富貴自覺幫不了多少忙,就坐在屋簷下的長椅上。
“這屋子啊,年久失修,我和五兒沒得辦法得經常修修這,修修那。”
“要不雨下大了,可愁人了。”五兒爽朗的笑答。
陸大和五兒很是有默契的一唱一和,林玉章笑著點點頭,“我以前也和人修葺過屋頂,你們進去歇會。別擔心,我傷勢已無大礙,讓我來吧。”
看著陸大和五兒擔憂的眼神,林玉章一躍跳到屋頂,“我習過武,沒事的。”
“師兄,你看著點,那個大窟窿還沒有補好呢。”
“嗯。”
“師兄,你怎麼東麵沒補好,就來補西麵了。”
“嗯。”白衣人雖答得四平八穩,但手一抖,手中的茅草便毫不留情的向下落去,著實失了他的麵子。
“嗯什麼嗯,看你一副聰明樣,怎麼這事做得比小孩還不如呢?”
男子生氣的一把奪過身側人手裏的茅草,看著耳朵泛紅的白衣人,無奈的歎口氣,“哎,你也就打打殺殺精明點,下去吧。我來。”
看著白衣人猶似不說話的呆愣樣,男子忽然笑了,“你啊。。。”
“欸,欸,師兄你啊,孱弱的跟小雞仔似得,來來,吃點肉。”
“哎呀,對不起,我忘記了你不能吃。”說罷,男子將白衣人張著的嘴和好,又將肉食送回自己嘴裏。
“你!”
“師兄你有時候可真像一個姑娘,你要是我師姐,我一定娶你。”看著白衣人略帶委屈的神色,男子忍不住偷笑。
心中慧劍斬情絲,抵不過對麵人無心的一句話。絲線早已崩斷,他怎麼能夠克製自己不沉湎?
麵前的人的皮囊明明那麼年輕,全富貴卻覺得他的心早已活成不開花的枯木。他從修葺完屋頂下來到落座吃飯,行動如常,神色淡漠,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可全富貴直覺裏就覺得,他的神魂早已不在此處,去了某一處日色昏黃的回憶裏,糾纏喜悲。而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具無識無覺的行屍走肉。
天還未晚,雨聲倒是逐漸大了起來。
“玉章兄,來嚐嚐五兒做的稠麵裹魚。”全富貴夾住一條魚往林玉章碗裏送,眼尾低垂小心打量著林玉章的神色。
“多謝富貴兄。”
林玉章回答時的輕微遲緩,仿佛是在他自己心裏輕輕淺淺劃過一道痕跡。全富貴心頭莫名滯澀,“那個,五兒做的清炒野芹也好吃,玉章兄多吃點。”
“多謝。”
林玉章舉止雅致,不疾不徐,在旁人看來一舉一動賞心悅目得很。五兒雙手托腮,咯咯笑起來,“玉章哥哥真是連吃飯都跟個神仙似的。”
陸大不客氣的用筷子敲五兒的頭,“吃你的飯!”
五兒哎呦一聲,哈哈嘻嘻的沒個正行,“可是在我心裏,隻有你最和我心意。”
陸大明顯心裏十分受用,往五兒碗裏夾滿菜,毫不掩飾正直的臉上膩歪人的笑。
全富貴被油膩得倒抽一口涼氣,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老商頭湊趣,嘖嘖兩聲,煞有介事一副看戲模樣。
唯獨林玉章鄭重其事,“緣分可遇不可求。好一對璧人,真是羨煞旁人。”
五兒扔下筷子,宛如一副嬌羞小女兒作態,垂著頭往林玉章碗裏舀了一勺湯,“不得了,不得了,連說話都這麼中聽。玉章哥哥,要是你早些時候來,說不定我就能嫁給你了。”
全富貴咽下險些要噴出的飯,這丫頭說話真是沒臉沒皮的。
陸大推開碗筷,氣哼哼離席而去。
“在相公麵前說別的男子好,這可是夫妻間的大忌諱啊。”老商頭吃飽了,摸摸肚皮,冷不防撂下一句。
“陸大說連心肝都可給我,這樣小氣,不要也罷!”說歸說,五兒還是後腳追了上去。
風收雨停。
竹木桌上擺著的熱氣騰騰的五菜一湯,隨著離席的人一個一個的離去,逐漸變得冰冷。
全富貴心在不焉的撥弄麵前碗裏的麵渣,“聽五兒說,今晚是他們方外天一年一度的祭祀典禮,統共有三天。”“很熱鬧,你要不要去?”不知為何語句裏竟摻雜著些殷殷切切的味道。
長街明燈亮似白晝,遊人如織,窈窕柳樹,飛花穿過。
全富貴絕於繁華多年,再次見到明亮長街還是開心不已,“這方外天真是繁華得很,玉章兄你可是。。。”全富貴回頭望去,聲音忽然停住,林玉章走在後頭,早已被人流淹沒得漸行漸遠。
“儀容清峭雲鶴形。”
“師兄,我跟你相處那麼久,才發覺你生的這麼好看,趕明個帶你往京都裏晃蕩一圈,指不定公主見了你都把持不住,立馬招你做駙馬。”
“確實。”白衣人十分認真的答道。
“呸,不要臉。”
梨花飄落,白衣人兩指夾住落往青年肩頭的花瓣。四目相對,青年眉目熠熠發光,雋爽邁倫,莫不使人心折。正所謂心之所往,情之所鍾。誰能阻止的了自己那顆蠢動的心?
白衣人呼吸一窒,之前萬般小心都被拋諸腦後,帶著虔誠意味,認真的仰望,“你也好看。”
“師兄你可真是愛開玩笑。”青年訕笑著推開白衣人的手。
“我是說。。。”青年側過身避開白衣人注視,讓夜風吹熄臉上薄紅。
白衣人緊張看著青年,想過青年從此對他親疏有度,他沒想到青年突然緊緊抱住他。
青年緊緊抱住白衣人,語聲切切,“師兄你是待我最好、最好的人。”複又鬆開懷抱,“所以我們做一輩子的師兄弟行嗎?”
如斯美景,如斯良辰,那人卻遺落在燈火闌珊處。哪怕當時情思煎熬,經由時間的淬煉,都變成現在的可親可愛。
“我是。。。待你最好。。。最好的人。”
林玉章目光茫然,微垂著頭看著左手,站在擁擠的人潮裏,良久未動。
他元神複位,重新掌握真身時,迸發的怒火,現在被澆熄得隻剩下一潭死水。他凝視的每一處都充斥著無法觸及的過去,踏走的每一步都會想起那個爽朗青年,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悔恨辜負同生共死四個字。
無時無刻,無所不在。
“故地重遊,今時今日於往昔並無不同。而我卻永遠。。。失去了你。”
他好像從始至終都沒有從夢裏醒來。
全富貴距離林玉章幾步之遙定住了腳,隻不過短短的一段距離猶如隔絕了百年。他一直站在那裏,渾然忘我的忽略了周遭事物。全富貴不禁微微歎息一聲,看著他的樣子如同看見另一個自己,人間美好皆相似,而傷心各處難相同,就連他想要活得清楚都做不到,何其可笑。
“祭典開始咯!”街道間的人流越發多了起來,歡聲笑語連成片,真是熱鬧。
林玉章神魂俱裂,任由人群衝撞,他承認的這件事,侵吞了他所有心防。
全富貴雙眼注視著林玉章,被人群擁著往後退了一步,再抬眼去看時,已不見林玉章蹤影。
“扶風,我醒來的時候你已魂散九天,想不到我連你最後一麵都沒有見著。捏碎了它,我是不是就能見到你?”林玉章將手伸進胸膛,忍著胸中劇痛,從中取出一顆流光溢彩的珠子。
手掌每收緊一分,林玉章的臉色就愈發蒼白,一襲白衣包裹的軀體也就愈發透明。
“我該恨誰,你告訴我?”無名悲戚層層割據他的髒腑,痛得渾身上下每一處都麻木了,額間紅痕也自眉間延伸至發際。
“你告訴我啊!”
“師兄,下一招該怎麼使。”他眼前出現了一道身影,晃著手竭力想喚回他神思的少年。
“師兄,你這麼純良,我怕你不跟著我,會被人騙。”男子仰麵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視線重合,眼前那道身影如霧般消散。額間紅痕同時消退,隻餘一點殷紅留在眉間。
隻不過是一道並不存在的幻影。如若鏡花水月成真,他寧願永遠不要醒來。
“你。。。啊。。。”
他這一路上遇到過很多人,走的走,散的散。有的人,縱使再有交集,也形同陌路。多年後的今天,兜兜轉轉,回首再看,終於隻剩下他一個人。
終於也隻有他一個人牽掛過往不放手。
“師兄,男兒當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
“若我先走一步,師兄。。。”男子欲言又止,沉默的間隙中夾雜著千重山,萬重水。“望你能繼續完成我所願,師弟我感激不盡。”
你要守護你的蒼生,那我呢,他來不及問,激烈的號角聲掩蓋了他話語。
舊事易寫難解,心事不動聲色在回憶裏頹圮,他在一場隻剩一抹餘溫的夢裏醒來。
世事如棋,他錯過了那個人太久,已糜爛成胸口上一枚好不了的瘡口,隻要揭開了瘡疤,裏麵就會流出發黑的膿液,蠶食他僅存的生息。
“我本人間逍遙客,铩羽天涯渡紅塵。”
“扶風,你要渡的紅塵可是我?”
‘可要是我,你怎麼能在我麵前成全你的當擔,在我麵前屍骨無存,灰飛煙滅呢?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終於能舍棄你的蒼生。’
“騙子。”
相思不知何處起,流雲不曉何處止。遲來將近百年的答案,自從元神蘇醒的那一刻起,林玉章念了二十幾年,嚼爛了吞下去釀成了一壇苦酒。
林玉章眉目低垂,複又小聲道,“我。。。”想你。這兩個字咽在嘴裏,眼眶澀得發酸。他伸手觸摸但眼角卻幹涸一片。他不由輕笑,沉睡太久都忘記自己不是個人。
“我答應你,隻要我在世間一天,便會守護天下蒼生一天,百死無悔。”他語氣雖輕,卻重似千金。
“玉章兄!你去哪啦?”全富貴總覺得這書生人生地不熟,應該走不太遠才是,捶著發酸的腿,他又想起林玉章滿眼茫然的神色,咬了咬下唇心裏總是不安。
再找找吧,全富貴心裏這樣想著,走出了長街,走回了五兒和陸大的家,走到人聲寂然的海邊。
海麵銀盤低垂,映照白衣煢煢。
全富貴站了住腳,遠遠的,不敢置信的喊了一聲,“玉章兄?”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焦灼的心漸漸放了下來,聲音也小了幾分,“林玉章?”
有風吹來,吹得白袍獵獵飄揚,落在全富貴眼裏,隻覺得林玉章這樣出世的人,不該在俗世裏輾轉,他該是風光月霽般的人物。
林玉章仰望著皎潔的明月,身影融化瑩白的光線裏,聲音遊絲縹緲,“你看你說我純良,可是我待人也不全是好的。”回望正朝這邊走,尋他而來的全富貴一眼,眉眼柔和下來,“人間自古情義兩難全,而我早已還不起情愛。”
“等這裏的事情一了,我親自送你入輪回。”
情深緣淺,情淺緣深,都逃不過一個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