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草色染流光幽穀年華自芬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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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亂之後,又重歸於長長的寧靜。棲幽穀在這些年裏,陪伴著他們一起成長,也慢慢撫平曾經留在生命裏的傷痛。
初來時倉促建起的小茅屋,如今已像模像樣了,三間屋子像三個人一樣緊密的挨在一起。爹爹的房間裏就一張床,一個書桌,但是牆上掛滿了字幅,潦草狂野的潑墨一般人幾乎看不懂上麵寫的是什麼,唯有落款均為小楷“澤鴻“二字,讓人知道這原來都是爹爹自己的題字。可是這字體的風格和爹爹的人感覺還真不象,除了對孩子們耐心溫和就整天愁眉苦臉,居然會寫出這樣豪放粗朗的字。唔,也許是我們還不夠了解爹爹吧。
羽楓的房間,幹淨而整潔,床頭整齊的碼著幾本書,桌上還有尚未臨摹完成的大字,字跡雖然稚嫩,但筆鋒已經隱隱有穩健之意了。
推開隔壁的一扇門,哐倘掉下來一麵鏡子,心情還沒舒緩一頭豬便拱了過來,房間裏散亂著碎掉的花盆片,土,各種樹葉,各種奇形怪狀的小石頭,還有飄落的到處都是的鬼畫符,上書“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玉皇赦罪天尊““南無阿彌陀佛“。。。。之類的。好像誤入了某個神棍的法堂,要不是就這三間房間,真懷疑這是個小姑娘的房間。
林羽楓常常覺得,葉紫彤是這個世界上最奇怪的小姑娘。比如說舅舅家的小表妹,知書達禮,矜持害羞;比如說集市上王屠戶的女兒,看起來膀大腰圓氣勢洶洶,但是也會害怕屠宰的場麵,也會哭。可是紫彤感覺比男孩子——羽楓不得不承認說的就是自己——還要勇敢許多。還記得初見時麵罩下的震撼,躲在亂葬崗屍海下的鎮定,逃亡時的果敢都讓他佩服,甚至嫉妒。平時她也開玩笑逗趣耍寶樣樣拿手,讓羽楓覺得她還是個可愛的小妹妹,可是她總會突然就蹦出幾句神神叨叨的話,讓羽楓想起她的眼睛,一陣寒氣從腳底躥至腦門。有的時候,他恍恍惚惚會覺得葉紫彤是個吃人的妖怪,常常在夜晚烈火噩夢中,看到她那雙眼睛,然後被嚇醒,渾身透濕。
這樣的情況,在來棲幽穀的第三年,終於改變了。
每逢清明,林羽楓都想回杭州看看。當年逃的匆匆忙忙,家人的屍身都沒看到,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作為家中獨子,這樣也實在是太不孝了。即使故園不在,無跡可尋,無論如何也該回家去上一炷香,祭拜亡魂。可是書生爹爹總是不允許,羽楓覺得自己已經盡最大的力氣去說服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就是一點用都沒有。其實羽楓也知道,這樣貿然出去很危險,萬一追殺書生爹爹和紫彤的人又找到了這裏,可能安寧的日子就保不住了,又得踏上逃亡之路。可是,不負責任的想想,追殺他們的人又不一定會殺自己。。。算了,打住,這樣對救命恩人就太無恥了。。可是,不孝總是排在不義前麵的,萬一有僥幸呢。。但這樣又真的好麼。。。這樣糾結的心境中,羽楓隻能跑到幽穀最高的地方--沒雲崖,燒燒紙錢,聊表心意。
這日,又到了清明。十歲的林羽楓又在沒雲崖邊坐著,靜靜的凝望著東邊。不知道爹娘阿青他們過的可還好,是不是能夠升入天界,過上幸福的生活。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隻有火盆裏燃著的紙錢,才是塵世與天界唯一的聯係。青煙嫋嫋的上升,似乎真的把羽楓的傾訴都送上了親人們的身邊。
“林羽楓,看你印堂發黑,麵色晦暗,必有難解之事。讓我給你算一卦,指點迷津吧。“不知何時,葉紫彤在身後出現了。“你!你。。。你幹嘛跟蹤我?“紫彤撇嘴一笑,“嘛~本大仙算出今天某人有難,特來為他渡劫。“說著便去拉林羽楓的手,孰料卻被憤憤的甩開了。“要不是因為。。。哼!少來拿我尋開心!你這個惡鬼!都是因為你!“平時羽楓本來不敢也不願這樣和紫彤說話的,隻是壓抑了很久對親人的思念,對現狀的無奈,對未來的渺茫以及夜夜折磨著他的噩夢交彙在一起,讓他有些不管不顧了。“都是你害死的!好多人,好多血,你用眼睛瞪一下他們,他們就死了,你在烈火中啃噬他們的屍體!“羽楓打了個寒顫,現實與噩夢的界限似乎模糊了,許久未落的淚水伴著喊叫聲傾瀉而下。
紫彤怔了怔,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上的眼罩,無謂的彎了彎嘴角。從小就因為這雙眼睛,見過了多少世上最為扭曲的表情,像林羽楓這樣隻不過是簡單的對異類的本能恐懼吧,至少還沒有到要害死我的地步。還好,還好。隻是本以為在這裏安寧的度過了三年就能永遠這樣平淡的過下去,沒想到身邊的人居然是這樣害怕憎恨我。本以為過段時間就能摘下眼罩了呢,沒想到還是需要它。。。保護我。“從瀑布潛下去有一個洞,你從那裏走出去能到邙山。“葉紫彤轉身便走了。
“你不和我一起去麼?“說完林羽楓真想抽自己,可能是一起逃亡又一起在這裏生活了三年,總感覺是會一起的夥伴,居然未經思考就脫口而出了。到底對於紫彤是怎樣的感情呢?其實也知道是她救了自己,可是那樣不祥的眼睛總會讓人把各種發生的事情都歸結於她,一路相伴中卻又感覺依賴於她。理智的想想,剛剛那樣對於她實在是太過分了。唉,她居然還告訴了出穀的秘密路線,一定是看出我想出穀而特地告訴我的,絲毫都沒有考慮到我出穀會給他們帶來潛在的危險,我卻。。。
林羽楓恍恍惚惚的又在崖邊坐了很久,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離開。他偷偷跑去爹爹房間寫了封信給紫彤,誠懇的道歉,並將自己這些年收集的各種美麗的小石頭都放在了紫彤的桌上。本來想帶點什麼走的,結果發現也沒有什麼值得一帶的東西,隻好就這樣走了。
遙遙的就能看見瀑布在前麵了。從高處聚積而下的水,點點滴滴的彙在一平如鏡的深潭裏,再猛力衝過一道狹窄的關口,隨風濺起無數細碎的小珍珠,大小珍珠又落在平緩如盤的水麵上,靜靜的又隨著逐漸變窄的河道涓涓的流出穀去。羽楓鳧在水上向瀑布底部靠近,在快要接近轟鳴而下的水流時,一個猛子紮下了水麵,又潛遊了一段距離,漸漸已經聽不見瀑布的轟鳴聲了,手也在這時觸碰到了粗糙的石壁。羽楓慢慢在水中站直,腳剛一觸到地,頭便從水中探了出來,可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試著在石壁上摸索,大概摸到一個和腰差不多寬窄的小洞。羽楓伸直雙臂探入洞口,還必須全身繃緊才剛好能夠進入。好在這時已經能看到遠處有一點光了,羽楓用手攀著石壁上的嶙峋,慢慢的向光源出蠕動而去。石壁濕滑,一不小心脫手就會在身上劃出幾道血痕,退無可退,避無可避,隻能努力的向前。
終於到光源處了,隻見厚厚的緞幔覆蓋在洞口,柔柔的光從緞幔與洞口的縫隙中透出來。奇怪,這裏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難道有人住在這裏?忐忑不安的羽楓將緞幔往上拉,漸漸的露出了外麵的一點麵目。緞幔外是一張床,床上也鋪著厚厚的錦緞,錦緞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嬌豔欲滴,遠遠的似乎能嗅到花上的芬芳,靠近些似乎能觸到柔嫩的花瓣。不會是闖入哪個姑娘的閨房了吧?羽楓麵上微紅,趕緊放下緞幔,心裏想著,難道走錯路了?唯一的通道就是這裏,應該不會有問題啊。就算有問題,被卡在洞中也沒法後退了。想了想,他對著緞幔裏大喊“有人嗎?““空空的聲音傳出,似乎碰到了對麵的牆壁,又隱隱的傳回來。嗯,應該沒人。羽楓雙臂使勁借力,身子倏的向前飛去,“砰“的一聲掉落在了床上。
“鬼啊!“一聲尖叫同時響起,羽楓抬起頭,直直的撞入了一個姑娘的眼神裏。“天啊,居然有這麼俊秀的小鬼!“又是一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