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噩魘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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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未亮,張先師徒已經走出雲曷的地界了。趕屍這活計一般都會選擇在晚上行路白天休息,並且還刻意避開大路走小道,一是為了避免驚擾的跳屍,二來也是為了避免跳屍驚擾到旁人。
    越往嶺南走,越會感覺到空氣變得又濕又悶,沒腿的蒿草掛滿了露水,借著月光依稀能分辨出雜草中那隱隱約約的小道。這個夜晚靜得出奇,甚至連平常的的蟲鳴也聽不見,隻有跳屍那伴隨法鍾叮咚整齊的跳躍聲,“咚——咚——咚”,以及這聲音中夾雜的三個活人的喘息。
    張先走在最前,手執法鍾,一搖——“叮鈴叮咚”——身後那二十三個死人便齊刷刷地向前跳了一步。良喜在師父身邊捧著長明燈引路,可以看出來沒走過幾次活的他已經滿麵倦容了。整個隊伍最後麵是程英,程英手裏攥著一把柳條在後麵照應,避免某個跳屍掉了隊或者跌入水坑之中。
    隊伍剛過了岔路口,腳下已經是傳說中的嶺南道了。走著走著,突然有幾股小旋風卷著沙塵突兀地出現在正前方的道路上,張先抬手讓隊伍停了下來,從肩上的褡褳中拿出一把黃紙道:“各位,叨擾了,給個方便。”說著把黃紙撒在路旁,你說也奇怪,那幾個股小旋風一下就沒了,路上又恢複了原來的平靜。張先對良喜說:“嶺南道果然不好走,路上不太平,你機靈點兒。”良喜點頭稱是,隊伍繼續前進。
    自從走進了這嶺南道,良喜就感覺到周圍的氣氛不對,雖然天氣悶熱,但是還可以感覺到有怪異的涼風往人的脖頸子裏鑽。走了一會兒,路旁出現了幾座破敗的孤墳,張先讓良喜在每座墳前都點了一炷香,但是越往前走這樣的墳越多,師徒三個人帶著的幾捆香眼看就要用完了。更邪門的是,那種小旋風也變得多了起來,張先還是客客氣氣地說“叨擾”,不停地從褡褳裏拿錢撒在路邊。但是這些怪風不但沒減少,反而越聚越多,最後聚成了一股大風,甚至可以聞見這怪風中有一股獨特的腥臭味。良喜懷抱著長明燈,擋住怪風不讓火焰熄滅,但是這些風根本沒有風向,四處亂鑽。長明燈的火焰搖曳起來,好像馬上就要滅了一樣。而張先身後的這些跳屍,也跟著長明燈的燈火左搖右晃。
    程英有些擔心了,從隊伍的最後麵向前麵喊:“師父!這樣恐怕不行啊,千萬別驚了屍!”
    張先緊鎖眉頭:“這群賴皮鬼,敬酒不吃吃罰酒!”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麵八卦鏡,手持劍指在鏡麵上畫了一個符印,念決曰:“天光照身,五雷開路!卻邪!”同時將鏡麵翻轉,一道金光從鏡麵射出打在這股邪風上,隻聽見一聲尖銳的嘶鳴劃破夜色,那團邪風散做諸多縷飄渺的黑煙四散而去。
    “程英!鳴鑼!”
    隊伍最後麵的程英放下手中的柳條,拿出一麵銅鑼敲起來,震耳的銅鑼聲代替了法鍾的聲音,那二十三個跳屍又恢複了原來的行進節奏。
    張先在最前麵捧著八卦鏡,應和著銅鑼的聲音唱咒:“風火雷電勅,北鬥照靈光,爾等聽吾令,送汝還故鄉……”清亮的咒決徘徊在墳塚枯樹間,整條道路又恢複了平靜。
    當東邊已經發白的時候,疲憊至極的師徒三人終於找到一個破廟可以歇歇腳睡一覺了。這廟本來就不大,加上年久失修,看上去咳嗽一聲就得倒塌一樣,本來多事兒的良喜也實在累得不行,隻能隨遇而安。廟的匾額已經看不出來寫的什麼字跡了,門也剩下了半扇。張先本打算進去給供奉的神明上柱香,但是看見那倒塌成一個土堆的泥塑,根本分辨不出來是什麼菩薩或者哪路道君,也就隻好作罷。
    師徒隨便了吃了點東西,將跳屍安頓好,就自顧自地睡去。
    程英也是渾身乏力,不久就進入了夢鄉。這次,他又做了那個怪夢,從小時候起這二十餘年程英反反複複一直做同一個夢,夢見同一個地方,一個他從小到大一直也沒見過的地方——一座豪華的宅邸。宅院的正中央有一棵合抱的月桂,上麵掛滿了金色的風鈴,隨著清風搖動發出清脆的叮咚聲。院子中有男人有女人,還有不大的孩童在追逐打鬧,無論大人還是孩子服飾上都有一個盤旋的墨龍圖騰。程英就站在夢中,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一切,他突然有種無法比擬的親切感,他真想跑過去和每個人大人寒暄問好,想去親昵每個可愛的孩童。
    突然間,這一切都被熊熊的火焰吞噬,沒有了歡聲笑語,沒有了親切的麵龐,有的隻是悲鳴和慘叫,那滿目刺眼的猩紅不知是火焰的顏色還是血液的顏色,那一刻程英似乎體驗到了人生從未經曆的悲愴。在火焰中,他看見一條奄奄一息的黑龍在痛苦地悲鳴,那條龍有一雙人的眼睛,那雙眼睛看著程英,眼光深入骨髓,就像洞察了他靈魂中每一個角落。程英會感覺那條龍就是自己,那條龍所受的痛苦他也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像一個大的漩渦一樣,將程英整個人都吸了進去,扭曲擠壓,疼痛到無法呼吸。
    程英突然從噩夢中驚醒,驚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息,渾身上下似乎還有那種夢境中疼痛感的殘留。
    “又做噩夢了?”
    程英抬起頭,看見師父已經醒了,在他跟前打坐。
    程英長舒了一口氣:“沒事兒,師父,這也不是一兩次了。”
    張先想要說些什麼,又把話咽了下去,繼續閉上雙眼,打起坐來。
    程英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他們果真睡了一整天,現在太陽已經西斜,可是小師弟良喜還在酣睡,時不時咯咯笑了幾聲,不知道又在做什麼調皮搗蛋的夢。
    程英對剛才的噩夢還是心有餘悸,那個夢境到底象征著什麼?他不由得想起一個師徒間一直都避而不談的敏感話題——自己的身世。他有一種直覺,夢境中的宅院就是自己的家,那些大人和孩童就是自己的親人,但是他們究竟因為什麼原因要遭受到如此慘烈的災禍呢?而自己為什麼可以在那場大火中幸存下來?
    他特別想問師父,但是從小隻要是一問到這個問題,師父就會很生氣,要他不要在追問,說會有時機成熟的一天,張先會將程英的身世之謎完完整整地告訴他。
    但是,這一次那種悲痛的感覺尤為強烈,程英終於忍不住再次提起那個問題:“師父,我想……”
    “你想問我什麼,我都知道。”張先突然打斷程英的話:“這樣吧,你們到了延靖府之後,等我把自己的那件事情處理好,咱們師徒再見麵時,我會把所有你想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程英愣了一下,不再說話。從小到大一直困擾自己的問題終於要有了答案,程英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甚至有些害怕,至於害怕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張先睜開雙眼:“別再想了,時候不早了,把你師弟叫起來,咱們繼續趕路。”
    程英推醒了還在賴著不起的良喜,收拾收拾了行囊包裹,三個人繼續啟程。
    良喜明顯還是沒睡足,一路上哈欠滿天,一直在抱怨為什麼非要夜裏走路,張先抬腳就照良喜屁股來了一腳:“小崽子,你要是想睡就留在這破廟繼續睡得了!”
    良喜回頭看了一眼暮色中的破廟,支離破碎,掛滿了蜘蛛網,而且附近都是破敗的墳包,又想起那詭異的小旋風,不禁打了個冷戰,馬上清醒了,溜溜地跟在師父後麵,再也不敢發什麼牢騷了。
    一路無話。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突然間變冷了,有細微的涼風吹拂過來。良喜有些害怕:“師父,不會又是那些東西吧?”
    張先擺了擺手:“不是,如果是的話我能感覺到。”然後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隻見一團黑雲襲月,四周頓時黑了下來,同時風也變大了。
    張先納悶:“難道有大雨,不對啊,我之前卜過,現在不應該下雨啊!”
    良喜打諢到:“完了,師父你現在都淪落到和鐵老道一樣的水平了。”
    張先瞪了他一眼:“別扯別的,趕緊吆喝你師兄,咱們抓緊找一個避雨的地方!”
    良喜吐了吐舌頭,朝著後麵跑去。
    張先還在抬頭看著天空的黑雲:“不應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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