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噩夢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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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張富貴壽材店老板。中等個頭,微胖,圓潤的臉上胡子剃得很幹淨,臉上有很多的祛斑,腫眼泡,離遠了看就像是一隻蛤蟆在曬太陽。
時間:正午剛過,烈日的洶湧已經逐漸褪去,但是地表依然可以看見彌漫飄渺的熱氣,使周遭的景物都變得扭曲起來。
地點:東極鎮八裏半大街街上少有行人,也是低著頭匆匆而行,雖然馬上入秋,但是天氣依然熱得讓人煩躁不安。而現在眼前這個街道卻顯得過分的冷清,空氣似乎很久都沒有更新,散發出濕熱的腐朽的氣息,奇怪的是總會突兀地出現一兩個小旋風,卷起昨夜燒剩的兩張半紙錢。
張富貴的鋪子沒有名字,這是這行的規矩,隻有一塊大黑匾,潦草地寫著“金玉滿堂”。鋪子不大,倒也算幹淨。屋子裏放著幾口新出活的棺材,都是榆木楊木的,屋子正中央立著另一口楠木棺材,也許這就算是拿得出手的鎮店之寶了吧。除了棺材還有紙牛紙馬,金童玉女什麼的,一個個栩栩如生。張富貴是祖傳的手藝,在東極這邊也是小有名氣,人送外號“巧手蛤蟆張”。屋子不大又擺了諸多東西,所以店裏顯得十分昏暗。
孩子媽剛送過來飯菜,簡單收拾一下又回家去了。張富貴家離這鋪子也不算遠,但是老婆就是不願住鋪子裏,說嫌晦氣,隻剩張富貴自己看著鋪子。近年來戰亂頻繁,這死人生意越加忙碌起來,張富貴惦記著什麼時候再收一個小徒弟,在店裏幫幫忙。
這時候張富貴送走了臨鎮的顧客,記下出活的日子,轉身回到鋪子裏,又窩在那張藤木搖椅上,眼睛斜了一眼桌上早都涼了的飯菜,全然沒有胃口。屋子裏的溫度剛剛好,張富貴打了個哈欠,難得忙裏偷閑,趁著晌午這段時間打了個小盹。
馬上就要見周公的他,隱約覺得門外飄來一個黑影,不由得渾身一涼,但是好像夢魘了,身子想起卻起不來。張富貴心裏喊糟,莫不是自己做這死人生意太長時間不免招到什麼髒東西了吧。
就在這時,隻聽有人扣了幾下門柱,“當當當”。張富貴一個機靈完全醒了,揉了揉眼睛,隻見眼前站著一個身穿藏青單袍的男人。這男人一抱拳說了一聲:“張老板,發財,別來無恙啊!”
張富貴定睛一看才認出來原來是一個老相識,此人也姓張,叫張先。說來也巧,做的也是死人生意,不是賣紙活棺材之類的而是一個道士。原本雲曷府那裏有家道觀,可是這張先自立門戶,在東極鎮鎮郊有一個韞月莊,附近有人家辦個白事弄個道場什麼的都會去韞月莊找他。據說這個張道長可不一般,有關他的傳說比比皆是,更奇怪的是張道長居然會南方的趕屍之術。東極鎮很多家裏都有男丁去戰場,窮鄉僻壤請不起車馬,隻有用趕屍的方式將親人的遺體帶回家鄉。一來二去張道長的名氣越發的大了起來,甚至有關他夜遊地府、調陰兵請天將之類的傳說越來越神,人們還送個諢號給他“半柱香”張先張道長,大多都尊稱一句“香爺”。
這張先平素裏和張富貴一樣,喜愛小酌一二。加上生意上的往來,兩人一來二去成了酒友,有事沒事就聚在一起喝喝小酒。
張富貴連忙站起身來:“我當是誰,原來是香爺!發財發財!”張富貴將椅子向後推了推,將張先讓進屋子裏:“怎麼?香爺這是又要走活?”
張先進了鋪子,坐下歎了口氣:“唉,是啊,難得幾日清閑,這不又來一個半路活兒。玄青觀的鐵道長不知道你認識不?”
張富貴正在看茶:“嗯,有所耳聞。都說雲曷府玄青觀有個鐵老道算卦算的準,想必就是這個鐵道長吧。“
張先聽聞有人說鐵秋明算卦算得準,好懸沒笑出來:“算得準不準麼,我就不置可否了。我跟這個鐵秋明鐵道長也算認識,頭幾日他突然親自到莊上拜托我一事,說九龍峪那裏不剛打完仗麼,有一批死去的兵丁要從九龍峪送到嶺南……“
張富貴一聽嶺南,臉色有點不好看:“呀!嶺南,那地兒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張先:“可不是麼,都說‘嶺南的寡婦會上墳‘,這鐵老道走的這趟大活從九龍峪一路過來平安無事,唯獨咱東極到嶺南這段路自己不敢走,請我出山幫他把活走過去。”
(這裏的嶺南的寡婦會上墳是句俏皮話,意思是嶺南總死人,寡婦剛改嫁老公又死了,上墳都熟能生巧了。)
張富貴:“這倒是不假,不是我張富貴阿諛您,敢走也能走嶺南這條路的也隻有香爺您了。”
張先賠笑:“那倒是沒有,這段路雖然不算太長,但是路上不太平,我自己走其實也有點兒底虛。這不,這次我叫我兩個徒弟也跟著去,一來有個照應,二來讓這兩個不爭氣的見見世麵。”
張先提到了自己的兩個徒弟,張富貴有印象,特別是張先的大徒弟好像叫什麼程英的,別聽張先說自己徒弟不爭氣,張富貴見過幾次這個叫程英小夥子,可謂是英姿颯爽一表人才,年紀輕輕辦事精練談吐不俗,一點不像東極鎮這種窮鄉僻壤裏出來的。倒是他那個小徒弟良喜,頑劣的很,整個東極鎮沒有不知道這個小混世魔王的,但是即便是頑劣,憑這孩子古靈精怪心生七竅的樣子,將來也必定有所作為。
張先喝了一口茶:“對了,還是聊正事吧,我來置辦一些莊裏和路上用的東西。”
張富貴:“先喝茶,說就行我幫您備去。”
張先便把所需之物說出來,都是寫什麼紅燭黃紙什麼的。等東西備好了,張先起身告辭,張富貴還好意留他吃飯,張先說活計太多推辭了,臨走前張富貴硬塞個張先一瓶上好的雲曷古窖,張先作揖言謝,拎著酒瓶哼著小曲走出壽材鋪。
好酒必須配好菜,張先這麼尋思著,就往鹵味坊那邊溜達去,在鹵味坊要了半隻小肘子,肥瘦適當配雲曷老窖簡直神仙生活。張先所住的韞月莊在東極鎮的鎮外,剛才這麼走一圈時間也不早了,所以得趁著鹵肘子還熱乎趕緊加快腳步往自己莊裏走。
走著走著就聽見有人叫他:“張道長,留步!”
張先停下腳步,四下打量了一番,就見自己右手邊一顆大槐樹下坐著一個邋遢老道。這老道蓬頭垢麵,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道袍,道袍上新補丁蓋舊補丁,腳上就剩下一支草鞋,還是露腳趾頭的,太慘了。這老道一手扇著蒲扇一手搓著漬泥,衝著張先壞笑。笑得張先後背直起雞皮疙瘩。
張先指著自己:“我?”
老道還是嬉皮笑臉地說:“沒錯,就是你。來來來,老哥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說著招手示意張先過去。
張先遲疑了一下,又仔細看了看老道。使勁地在腦海裏搜索這個人,不對啊,不記得認識這樣一個人啊。但是張先知道,外表不能斷定一個人,一般長相古怪行為驚奇的人都是能人異士啊,這個邋遢老道說不準真是什麼高人。張先一頭霧水地走了過去,抱拳施禮:“這位道兄,恕在下眼拙,實在沒認出來您,不知您是……”
邋遢老道哈哈一笑:“我是誰不重要,關鍵我知道你是誰!”
一句話張先愣了一下:我是誰?難不成……算了,不能是自己想多了。這一係列的心理揣度就發生在一瞬間,張先馬上賠笑掩飾自己心中的驚慌:“您知道我是誰?哦,那可能我忘記咱們在哪見過了。”
就是這麼不經意間的失色被邋遢老道察覺到了,十分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張子盧,你是誰?你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也是天下第一蠢蛋!”
張先一聽見“張子盧”三個字,腦袋“嗡”的一聲,向後打了個趔趄,險些栽倒,二十年都未曾聽見“張子盧”這三個字了,張先原以為這個名字早已經隨著那段被遺忘的往事湮沒在時間長河之中了。但是……但是他是怎麼知道的?也就在同時,張先感覺不對,該來的躲不了,頓時警覺起來,血氣上湧,一絲殺氣遊離在眉目之間。
邋遢老道見這架勢,還是一臉壞笑,拿著手裏的蒲扇向張先扇了兩下:“不必驚慌,哈哈,小心動了自己真元,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一聽這話,張先更加緊張了,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怎麼連自己不能妄動真元都知道!眼前這個邋遢老道一直語出驚人,張先在他麵前好像光天化日下的過街老鼠,什麼都隱藏不了。壓抑著心裏的恐慌,張先還是聽了老道的,平複了一下情緒,將胸口那團馬上運好的氣吐了出來,又深吸了一口氣,這麼一吐一納,調勻了氣息,張先才發現自己果真險些動了真元,額頭上黃豆大小的汗珠噼裏啪啦往下掉,身子像大病初愈一樣毫無氣力。即便這樣張先仍然不敢大意,是穩了穩心神問道:“你究竟是何方神聖?怎麼知道我的事情?誰派你來的?”
“我?”邋遢老道笑道“我不是神也不是聖,我是鬼,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討債鬼!我今天找你是告訴你你欠的賬馬上就要到期了,看看是不是該連本帶利一起還上了?”
張先一皺眉:“我張先平日裏從不拖欠別人錢財,我看你是找錯人了吧。”
邋遢老道:“我可沒說你欠我的,我隻是跑腿收賬的。你再想想,除了錢財是不是還欠別人什麼東西?”
張先一擺手,越聽越覺得不對,就想趕緊離開:“我說沒欠別人就是沒欠,你找錯人了!”說著甩袖就要走。
邋遢老道也馬上竄了起來,一手死死攥住張先的胳膊:“別跑啊,自古有雲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已經耍過一次賴了,上次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如今又到日子了,債主催的緊,你這次高低得還了。”
張先被拽住,罵道:“你別胡攪蠻纏,鬆開,不然我……嗯?”張先邊說邊想把胳膊抽出來。但是突然發現這老道力氣極大,那隻幹瘦的老手像一把鉗子一樣死死攥著張先的胳膊,根本不可能脫身。
老道:“不然你能怎麼?你除了會跑還會幹什麼?乖乖還賬吧。”
張先看掙脫不開,實在是束手無策,便妥協了:“你放開吧,我不會跑了。但是你得先告訴我,我到底欠了什麼人什麼東西。”
老道鬆開手,張先趕緊將胳膊抽出來,好家夥,勁兒真不小,胳膊酸疼酸疼的。老道說:“這不就對了麼。我跟你說你可別害怕。“
張先:“說吧,看看我就幾個欠了什麼嚇人的東西。”
老道:“你欠了一百七十七年的陽壽!”
張先大驚失色:“你說什麼?陽……陽壽?你這是要我的命!?”
老道沒有搭理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破爛本子,熟練地翻到一頁,慢慢掰著手指頭說:“這裏有賬呢,我給你算算啊,你陽壽九十二,現壽六十六,修玄元功增壽十年,修正陽功增壽二十七,修得金骨得壽四十九,修窺天訣折壽三十三,二十年前因為要封那逆蓮給你續壽二十載,你這一生行善修道增壽八十一,作惡為歹減壽一百八十年,正好兩清。”
張先:“你怎麼知道我的修行?還有我張先一生光明磊落兩袖清風,如何會作惡為歹?”
老道:“你別急啊,這一筆賬寫得明明白白——‘你欠了彭北冥三十二載陽壽、欠了柳十娘五十載,欠了張泠九十載……”
張先隻覺得頭重腳輕,滿腦子都是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眼前的景物都扭曲變了形,黑暗像潮水一樣從四麵八方湧了上來。張先突然有種感覺,終覺得就這麼死了該多好,他妄活了這風雲跌宕的一生。就在這時,張先有點不一樣的感覺,感覺好像有人在推他——“師父,師父……”
張先奮力從黑暗中掙脫出來,竭盡全力睜開了眼睛,刺眼的光芒帶來短暫的眩暈之後,他看見一個人在他眼前,十六七歲的模樣,正是自己的小徒弟良喜“師父,您可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