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尚玉良麵色漸漸染上一絲倦怠，他淡薄的朱唇微啟：“今天就是想試試你有多大膽量，探測一下你有多喜歡殷明湛。好了，我玩夠了。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把你一次整死，或者讓你一次知道我太多秘密，那就不好玩了。我們慢慢玩。死亡才是剛剛開始。嘻嘻嘻。”
    尚玉良微微天真的嬉笑轉瞬而逝，讓衛蒼擎微微一愣，心中不禁浸潤一絲憐惜與苦楚。他暗忖道：尚玉良的確還隻是一個十七歲略略成熟卻散發著隱隱青澀的少年，少年早夭的確令人不禁扼腕痛惜。
    但隨即衛蒼擎便不再歎息。尚玉良這段時間這般折磨他和殷明湛，今晚又有了這一劍之仇。恐怕尚玉良少年心性早已被深入骨髓，沁透心脾的舊仇宿怨侵蝕殆盡。
    “我傷的這般重，連站立都困難，你教我怎麼回去？”
    尚玉良挑眉輕蔑地一笑。“你現在再試試嘍。”
    這次衛蒼擎毫不費力，飄飄然地站了起來，後背的疼痛之感有如過眼雲煙。
    “你還要我教你怎麼從這裏出去，對吧？你圍繞這兩排平房中間的空地順時針跑十圈，逆時針跑十圈。記住要同手同腳地跑，雙臂高高舉過頭部，一邊大喊‘好鬼不擋道’。記住用你最快速度跑，用最大音量喊。跑完以後，跪在地上連磕三十個響頭。之後，你會看到有一個方向的盡頭出現點點路燈，用最快速度衝過去。走到公路邊緣，找到一輛紅色出租車，記住千萬不能坐黑色的車。好吧。再見嘍。後會有期。嘻嘻嘻。”
    衛蒼擎感覺那冷笑聲，聲聲入耳，不絕如縷。直刺得他耳膜發痛，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再次跌到。衛蒼擎再也無需贅言，捂住雙耳往外衝。他好幾次難以避免地踩到深紅色的內髒之上，那種觸感讓他心中久久作嘔。
    尚玉良見他離去，頗為心滿意足地冷冷一笑。“嘻嘻。在累到虛脫之前一定要出去哦。”
    且說此刻，衛蒼擎已然跑到公路旁，還好他最近體能見長，還不至於累到虛脫。他明明知道尚玉良是在整他，卻也不敢少跑半圈。想對付這隻鬼魅，他果然毫無勝算。
    他立在公路旁四處巡視張望，這才發現剛才那兩排平房原來是城北墓園的兩排兩廂遙望的墓碑。
    十一月底的夜晚，冷風簌簌。這是一條土路，四車道的公路上不計其數的黑色出租車絡繹不絕地從他身邊飛奔而去，連連帶起漫天漫地的灰塵黃土。那些車輪旋轉速度之快，致使衛蒼擎根本無法看清車輪。
    不知車輪構造是否迥然不同或者根本沒有車輪？衛蒼擎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看車窗裏的光景，其實他也看不清楚。
    十幾分鍾過去了，衛蒼擎依舊沒有看到紅色出租車。霎時，一輛黃色出租車閃入他的視野。黃色出租車？尚玉良沒和他提過黃色出租車可不可以乘坐。
    一旁是充斥深深鬼氣的墓園，另一側是鬼道之上不計其數飄然飛馳的鬼車。他還不知曉殷明湛的狀況。況且剛才尚玉良拖延時間之意頗為明顯，這讓他更加提心吊膽，愈加擔心殷明湛的安危。
    不過既然尚玉良想慢慢玩，那說明尚玉良大致也沒有想當即結果殷明湛的性命之意。但畢竟殷明湛與尚玉良有奪命之仇，他衛蒼擎也不過就是個“連坐”之罪。那尚玉良豈不是要在殷明湛身上捅出千瘡百孔了？不行，他要早些回去。
    二十分鍾匆匆而逝了，依舊沒有任何紅色出租車出沒的跡象。倒是有五六輛黃色出租車匆匆閃過。衛蒼擎如今又臨逢需要拚命一搏的時刻。當另外一輛黃色出租車飄過之時，他招了招手，那車“嘎”的一聲在他麵前停了下來。
    且說那司機伸出一雙血管凸出布滿青斑的手，深灰色的頎長指甲摳進車窗縫隙，“知啦”一聲，居然一把就將車窗玻璃從上到下扯了下來。
    這張麵孔，一層層的青暗色斑痕堆積在一條條一道道深邃的褶皺之上。在毫無征兆之間，這副滄桑斑駁至慘絕人寰的麵孔突然堆滿詭異的笑容。
    “這位公子您去哪啊？”
    衛蒼擎心裏咯噔一下，感覺嘔吐物瞬間已從胃內翻滾奔湧而出。他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估計這條鬼路上行駛的出租車都是由鬼魅駕駛的。他正在趕時間，就乘坐這輛吧。
    衛蒼擎上車後才發現這輛出租車另有蹊蹺。不知為何，車內的空間比從外側看上去要狹小得多，隻能容納司機和一名乘客。
    他在後座坐穩，刻意無視車廂四周綿綿延延，鉤懸掉掛的蜘蛛網。那司機又抬起車窗玻璃，砰的一聲將玻璃敲回到車窗縫隙中。那砰的一聲把衛蒼擎的顫顫巍巍的小心肝驟然嚇出一個深洞。
    出租車幾近瘋狂地飛奔在灰灰渺渺的夜色之中。不知不覺之中，車內灰塵黃土漫天。衛蒼擎捂住口鼻，咳嗽不止。他本就驚魂未定，無意間朝腳下一瞥，這回他足夠可以把自己嚇昏過去。
    且說他腳下剛才還客觀存在的汽車底盤早已不翼而飛，他這一低頭可以直接看到公路路麵，自己的雙腳正踩在一根暗灰色的白骨之上。他朝司機前座底盤望去，他隻看到司機竭盡全力向前奔跑的精瘦小腿和穿著一雙破舊手製布鞋的雙腳。
    司機這時突然若無其事地攀談起來。“這位公子啊，您別看老朽這歲數大了，離開陽間也有七十多年了。老朽以前可是黃包車車夫。這腳力可是百八十年苦練而成的。”
    滿臉青色屍斑司機的話語依舊飄蕩在耳畔，隻是愈加難以聽辨了。他的知覺無意間迅速逃離而去，眼前愈加昏暗，以至於最終漆黑透頂。他最後的一瞥似乎看到司機斜掛在嘴角的冷笑與得意。這一晚真長，讓我睡睡吧。
    渾渾噩噩混混沌沌之中，一陣揪心的痛楚如狂風暴雨般席卷而來。衛蒼擎猛然睜開雙眼，些許模糊的視野中，一雙英挺的濃眉緊蹙在一處，一對俏麗的細眼蕩漾在眼前。好一幅美目雋眉如煙如畫。
    “明湛，是你嗎，是你嗎？”
    衛蒼擎極力忍耐著全身肌肉的酸痛，掙紮著從鬆軟的沙發上爬起。他竭盡全力揪住“殷明湛”的前襟，通紅凸出的雙眸閃耀著皎皎灼光。
    “殷明湛”被他大力揪住，幾乎伏貼在他身上。暖暖的柔柔碧水，有一絲悲憤與不甘的漣漪暗湧而過。“我是殷明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