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蒼擎揉了揉再次變得滾燙的前額。剛才那股蠻力，那股穿透他的軀體，幾欲將他所有虛弱而無法運轉的內髒揪扯又綁束在一起，然後不顧一切拚死拖拽的蠻力，似乎散去消失得無蹤無影。
    一陣陣昏天昏地的眩暈朝他襲來，但同時，實難忽略的劇痛將衛蒼擎從眩暈中一次次撥醒。他似乎能細細感受到腥鹹的鮮血正從後背，臀部，大腿後側，那千瘡萬孔中，永不疲憊，永不停歇地汩汩流出。衛蒼擎望了望四周，他正蜷縮在宿舍樓外，貪婪嗜血的汙黑地麵之上。
    秋風瑟瑟，夜色淒淒，陰霧濃濃，月光迷迷。今夜這迷蒙中暗含深意的夜色，如同之前那個幽魅莫測的晚上一般。
    本以為月光朦朧，澀澀含情。一如你目怒心喜，遮掩心緒。哪知鬼氣衝天，邪氣亂心。翻雲吞月，心擾魄動。一陣汙氣上湧，衛蒼擎雙手捂嘴，幹嘔不斷。
    “蒼擎，你怎麼躺在地上？”衛蒼擎抬眼一瞥，幾乎瞠目結舌。殷明湛身穿迷彩服出現在他迷蒙的視野中。
    “明湛？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回到學校了？”
    殷明湛微微一愣，然後擰了擰眉，他似乎更為困惑不解。
    “我們一直在學校啊。看來你還暈乎著呢。”
    “我們，我們不是在我家嗎？然後，我好像又昏倒了。”
    “我從沒去過你家啊。蒼擎，來，先起來，地上又涼又髒。你真不講衛生，我不和你玩耍了。”
    “等等，疼疼疼。我後背和臀部受了重傷。衣服褲子肯定都磨破了。”
    “我看看。”
    “你不用掰著我的頭部查看，我頭部沒受傷。”
    “還沒受傷？我看你今天晚上暈倒時把腦袋磕壞了，摔成腦殘了。你後背和臀部完好無損。不過你額頭很燙，應該是發高燒了。”
    “所以啊，我在家休息呢。你怎麼又送我回學校了？明天就是軍訓最後一天了。”
    “沒有啊。今天才周二，還有三天呢。”
    片刻寒氣襲心，衛蒼擎突然感覺到一絲徹頭徹尾的驚悚，他眯了眯眼，緊盯殷明湛的雙眼。
    “你說什麼？今天還是周二？”
    “是啊。走啦。你發燒燒糊塗了。”
    殷明湛在一張飯桌旁坐下，衛蒼擎緊隨其後。就在距離飯桌還有三米遠的時候，衛蒼擎發覺自己難以邁開步伐。他用力提了提腿，雙腳腳底卻像是被萬能膠與地磚粘合在一起。
    衛蒼擎看了看殷明湛。殷明湛似乎絲毫沒有發現衛蒼擎不可名狀的異乎尋常。他雙眼凝視前方，嘴角傾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他在看誰？碰到熟人了？衛蒼擎循著殷明湛視線的方向望去。
    “啊。”衛蒼擎大張開口，他的下顎幾乎低垂至地麵。天與地突然顛倒互換。他雙手捧住頭，極力維持身體的平衡。
    “怎麼？你隻是一天沒和我親昵就開始變得如此患得患失？”
    聽到此話，衛蒼擎全身一顫，緊接著一陣心悸。殷明湛在和誰交談？對麵這人是誰？這句話怎麼這麼熟悉？殷明湛那天晚上給他說過同樣一句話，殷明湛說話時也是這樣的表情。
    “明湛，他是誰？我可沒有什麼雙胞胎哥哥。喂，喂，我在這。”
    衛蒼擎依舊無法移動雙腿，他揮動臂膀，希望引起殷明湛的注意。殷明湛卻絲毫未察覺衛蒼擎的舉動。
    對麵那個像極了衛蒼擎的男孩細細端詳著殷明湛充斥在微微上翹的細眉眉尖與眉梢那份淡淡的英氣與淺淺的高傲，他許久緘默不語。他的盈盈笑意中細心藏匿著一絲苦澀與珍視。
    兩人四目交彙，殷明湛細細打量著“衛蒼擎”，微微揣測著對方的心思。片刻後，殷明湛會意，他展露一絲戲謔的微笑。
    “怎麼？你隻是一天沒和我親昵就開始變得如此患得患失？”
    “衛蒼擎”抬手摩挲著殷明湛的麵龐，他雙眸中細浪翻滾，眼角竟然有一絲濕潤。
    “我，我隻想和你朝夕相伴，不想與你有隙，更不想和你爭吵。”
    這句脈脈含情的答複，這個親昵無間的小動作，和那晚的場景驚人的一致，完全就是記憶回放。蹊蹺，百般的蹊蹺。
    殷明湛雙眸略微一沉，戲謔的微笑竟然幻化出一絲溫情與真意，但卻轉瞬即逝。
    “果然我沒空和你鬧別扭。看著你那副被我嫌棄後愁意難以紓解的表情，我就感覺心煩意亂。”
    誰料“衛蒼擎”卻撲捉到殷明湛那一絲不同尋常且風馳電掣般短暫的心境。
    “明湛，你剛才被我感動了。你說你為什麼唯獨看著我苦悶，就會感覺心煩意亂呢？”
    殷明湛眉間的笑意瞬間煙消霧散，他故意嗔怒眥目，一波又一波嫌棄怨怒的巨浪翻滾而至。
    “你就永不倦怠地往自己臉上貼金吧。”
    “放心，我會謹遵你的心意。”
    “你真討厭。”
    殷明湛不再理會衛蒼擎，他低頭專心對付香飄四溢的夜宵。
    誰允許你和殷明湛打情罵俏？衛蒼擎真想衝上前把那人的頭顱擰下來。
    不，他，他就是我。
    衛蒼擎用力錘著頭，他期望自己能從這個場景回放的夢中清醒過來。他知道半分鍾之後，半分鍾之後。不要再讓我重新溫習一遍這震裂我心肝的場景了。停，停下來。
    衛蒼擎看見“衛蒼擎”的目光掃過殷明湛的夜宵。他難以置信地細細查看殷明湛的夜宵。
    “衛蒼擎”雙目幾乎眥裂，眼神慌亂。他本能地回避視線，但又重新將視線凝固其上。直到那一刻，衛蒼擎和“衛蒼擎”在同一秒鍾，展露同一表情，完成同一動作。他們眼神渙散，低頭，捂嘴，幹嘔。
    話說殷明湛正在吃肉包子和豆腐湯。衛蒼擎卻看到殷明湛盤內擺著一個凹凸有致，顏色紫黑的小型大腦。大腦已經變質，腐臭的汁液向下流淌，臭氣熏天。
    殷明湛用雙手捧著大腦，吸食大腦軟組織。隨即他用湯匙舀食鮮紅血湯。湯內漂浮著一塊塊表層帶有脂肪組織的深色腐肉，湯汁油膩。殷明湛卻似乎絲毫沒有發現食物的異樣。
    “蒼擎，你怎麼了？不舒服嗎？你還沒開始吃夜宵啊？你最好乖乖補充營養，別辜負了我的心意。你這兩天氣色真的很差。”
    “衛蒼擎”麵無血色，緊盯著殷明湛的夜宵。他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殷明湛的話語。“蒼擎，蒼擎。”殷明湛伸手在“衛蒼擎”麵前晃動。
    “衛蒼擎”目光呆滯，眼睛一眨不眨。
    “你的雞蛋炒年糕不錯哦。快吃，食堂不久就會關門。”
    “衛蒼擎”似乎終於聽到殷明湛的話語。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盤內之物。這一看之下，他的心髒再次狂跳不止。
    單獨的白色脂肪組織和胎盤混搭在一起。顏色甚為光亮。這種“食物”如何入的了口？衛蒼擎又是一陣幹嘔，許久不止。“蒼擎，蒼擎。”
    “啊。”
    “蒼擎，你醒了？”
    一絲思緒閃過，一份執念複燃。衛蒼擎用盡全力半抬起身，扯住殷明湛的手臂。
    “今天是周幾？今天是周幾？”
    殷明湛眯了眯眼。
    “今天周四。”
    衛蒼擎快速深吸了氣，重新癱軟在床上。一副場景在他腦中一掠而過。
    “啊。”
    那根本就不是一粒一粒白色柔軟的米粒，那是一顆一顆根部帶血的牙齒。它們沉積在碗底，叫囂著要將我的心肺肝脾穿刺成千瘡百孔的篩子，喧嚷著要將我淋漓的鮮血壓榨出後一點點吸噬吞盡。
    “蒼擎，怎麼你吐血了？”
    衛蒼擎愣愣地看著自己鮮紅紮眼的右手掌心，倏然間一陣心悸。
    “我，我沒有做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