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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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夢半醒中我伸手去扯身上的被子,實在是太冷了。
睡眼惺忪中,我看到了個剛見不久的麵容——百子衣。
一個激靈徹底清醒,哪裏有什麼被子,以地為席,以天為幕,我這是在曬月光啊。
條件反射的想喊救命,卻冷不丁對上了盡在咫尺的眸子,不由得閉了嘴。有時候一個眼神就能讓你作出決定,對於那時的百子衣來說亦是。
北方國家戰亂頻繁,從曆史上可以看到,這時的北魏離衰滅很近了。天災、人禍,朝中爾虞我詐、爭權奪勢,最無辜的是像百子衣這類人,本無心權勢,卻流離落難,最終被拐賣到柔然,隻因身上流著鬥輸那方的血液。
原本無意於生,卻總也不見死,可能是上天想要他備受折磨。
衣服正在被撕的百子衣這樣想著。
“喂,臭小子,叫你笑一個你聽見沒。”
“二哥,這小子臭骨頭,幹脆把他殺了得了,帳篷裏有好多火辣女人呢。”
“你懂什麼,現在魏人時興這個,你看看你們,一個個五大山粗的,上哪兒找這麼個尤物。”
“二弟,你不說我倒看不出,說了後才覺得這小子嫩肉細腰的,嗬嗬嗬。”
“咱們把他衣服脫完,看看他身段。”
百子衣是魏朝的貴族子弟,卻也想不到會成為柔然人的奴隸。
生無所趣,若真有來生一說,他倒是願意做一株山坡上的野草,曬曬太陽,看看夜空。
衣服已經退至腰間,卻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哪怕是發出一個否定的音節,這是否就是所謂的絕望呢。
“你、你們在幹什麼?”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你是誰?”
“二弟,他就是阿那瓌。”
“哼,是又怎麼樣,你阿爹阿媽都死了,你現在能怎麼樣?”
“趕快滾出去,別耽誤我二哥。”
百子衣似乎感受到那個稚氣的人的視線,卻沒有轉頭,一直看著天花板。
“我不會讓你們傷害他的。”
“三弟,你看這個阿那瓌是不是一點都不像我們呢,倒是和地上這個小子有的一拚。”
“哈哈,真是呢,阿那瓌,你現在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百子衣的耳邊傳來打鬥的聲音,吃虧的卻是三個蠻子。
“居然這麼厲害,二哥,怎麼辦?”
“快點,把他圍起來,你們沒發現嗎,他不敢殺了我們,我們一起上。”
不多時,百子衣聽到兵器的落地聲和狠狠的嘲笑聲。
“把他衣服脫了。”
“二哥,他身上有個小瓶子。”
“還給我!”
“是什麼東西,不會是毒藥吧?”
“打開看看。”
“住手!”
片刻功夫,再無聲息。
直到無神渙散的百子衣猛地對上了一雙關切的藍眸子,頓時四周失色,世界失鳴。
百子衣瞳孔驟然緊縮,仿佛感受到了薩滿天神賜予的光輝。
看著眼前這個七八歲的少年輕柔地為他穿好衣服,百子衣覺得自己可以做個人了。
“我叫阿那瓌,我們快走吧,我……殺了他們,金縷部的貴族們馬上就會來找我算賬了。”
百子衣看了看地上三個被死不瞑目的人,覺得不可思議,眼前的阿那瓌顯然誤會了百子衣的意思。
“我知道這樣做不對,明明差不多年紀。可是我太生氣了。“
百子衣看著阿那瓌緊緊捏著揣在胸口的東西,說道:“謝謝你救了我的一生。”
百子衣看了看阿那瓌一臉的疑惑,站起來向低了自己一個頭的阿那瓌問道:“我們要逃到哪裏去?”
“我們去找渠陽將軍,他是我阿爸忠實的夥伴,我們今夜就會出發去漠北。”
“你是不是不忍心殺死他們。”百子衣指著地上的屍首問道。
阿那瓌默默地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可是你不殺死他們,你想要保護的東西就會被奪去。”
“我知道,阿爹說刀可以用來殺人,也可以用來保護人。但是……我有時候在想,保護的同時其實也是在殺虐。”
百子衣歎了口氣:“阿那瓌,你注定會為你的責任而戰。”
迎上了阿那瓌疑惑的眼神,百子衣冷冷說到:“漠北冬季根本沒有食物,除非你們現在就能弄上一大批過冬,但就算過了這個冬季,以後的冬季怎麼辦,漠北根本就不可能有多餘的糧食過冬,遇到旱季情況隻會更糟。況且漠南部族不可能任你們在漠北逍遙,所以,為了你不想失去的人,你必須殺人。”
看著眼前少年眼裏的驚奇和錯愕,百子衣沒有感情地說到:“如果你沒有做好決定就不用去找渠陽將軍了,如果你做好了殺人的覺悟,我願意窮其一生助你。”
“大哥哥,你到底是誰?”百子衣聽出聲音有些抖。
百子衣自嘲道:“我是一個……你想保護我嗎?”
“嗯,我不想你的身上看上去一點光都沒有。”
百子衣冷靜地說到:“我很喜歡白衣服,你可以保護我衣服上麵不沾到血跡嗎?”
看著阿那瓌重重的點頭,百子衣忽然就笑了:“那我就叫百子衣,可是我知道,從現在起,我就不可能不沾染人的鮮血了,所以白還是加上一橫吧。”
“我們去找渠陽將軍吧。”
百子衣反而有些擔心阿那瓌:“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嗯,我不想讓子衣的衣服沾上鮮血,也不想看到有人餓死。”
百子衣看到阿那瓌再次伸向胸口按了按,心裏補充道:“你也不想自己守護不了那個東西。”
我歎了口氣,這就是百子衣身後的故事吧。
“這些年,可汗常常盯著那個小瓷瓶看,會笑會憂傷,昨天看見你,我才知道這十一年可汗看的是你。”
我心中慘然,他看的不是我。
“你們現在在漠北應該發展壯大了?”
“你想問十一年足夠我們養精蓄銳,為何卻不見任何行動,反而繼續對漠南妥協,對魏朝稱臣吧。”
我心說我隻是想轉移話題而已。
“我們確實夠強大,強到可以吞並其他部落,與外族抗衡,若早些行動,恐怕可以奪取魏朝江山。”
“什麼?!既然這樣,為何還固守北地?”
“唉,因為可汗不願意成為天下之王。”
我見百子衣重重歎氣,安慰道:“不爭乃為百穀王嘛。“
“別拿老莊那一套來糊弄我,那是因為不爭的那個人不是人。“
“哈?“
“我們冬天的糧食是搶掠漠南的,其實是頂著搶掠的名頭做交易,畢竟,那群貴族不願將糧食公平賣給我們。每次我們會留下相應的錢財或者馬匹。“
“長此以往真的可以嗎?畢竟事有萬一,哪次要是各部落聯合起來絞殺你們呢?你能應付嗎?還是說那個時候歸一就會有火山爆發之勢?“我擔憂道。
“歸一?”百子衣了然一笑:“可汗是最有資格成為天下之王的人,隻是他自己從來沒有這種意識。所有的事都是順理成章的,順理成章當上可汗,順理成章守護著他的子民,我需要一個契機,讓所有的事不再順理成章,讓可汗可以主動,可這比登天還難,十一年來,我都沒找到這個機會,這也是我遲遲不願攻伐的原因,我知道,即使我順理成章幫可汗打出一片天下,他要是突生變故,那結果比漠北消失要慘上千萬倍不止。”
“唉,生不逢時啊。不過你可以做這天下之王啊。”
百子衣笑著搖頭:“你隻理解生不逢時的意思嗎?還有一種是生不逢人。我生下來就注定隻為一人而行動。若他無心,我意安在?“
我看了看遠處白花花的帳篷,一望無際。
“其實隻要你找到了自己的心,一切便都好說了。”我安慰道。
“心?在哪裏?”
“佛說,心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
百子衣雙手負後,抬頭望月:“不過現在,我找到了這個契機,就是你。”
“我能做什麼,就算我要歸一去打天下他也不會去打的,況且我不會這麼做。”
“你是那個瓶子的主人。”
我小聲道:“萬一我不是呢……”
“什麼?”幸好百子衣不是習武之人沒聽見。
“這次隻是名為援助,我們準備在和亂軍作戰之時奪取糧草,回到漠北。“
越說到後麵百子衣聲音越小。
“哈哈哈,我還以為是全殲軍隊,直逼皇位呢。“
百子衣幸災樂禍道:“所以我來告訴你,到時候收拾好了記得和我們去漠北。“
“喂喂,你這是要挾嗎?”
“你一定會和可汗去漠北的不是嗎?”
“你怎麼那麼肯定,我偏不去。”
“剛剛說起崔將軍,你眼中波瀾不驚,而對可汗的感情,不用說我想你也明白。現在說好,你還能和可汗一起,免得因為要麵子到時候和隨行軍隊一起,既辛苦,又傷可汗的心。”
“百子衣你就像個老媽子,每次說話一大串。”
“你!”
“我要歸一親口跟我說,雖然你這麼坦白,但誰知道你是不是坦誠。”
“送你回來的時候可汗跟你說過嗎?”
“沒有,可能是我們接吻他忘了。”
“……”
百子衣深呼吸一口:“既然剛剛沒跟你說,那以後更沒機會了。他覺得這麼做很殘忍,讓你離開故土,離開家人,去北邊受苦受難。”
“他怎麼這麼沒自信呢。”
“他隻是麵對你的時候沒自信。”
我傻傻地笑了笑。
“明日我和可汗會過來找崔將軍商議,你自己找機會跟他說。”
我停止傻笑,“敕穹還在我爹帳裏呢,你不把他領回去嗎?”說完我就想起以前鄰居二大爺養的大黃狗了。
“他本來就是我放在你們軍中的。”
“什麼?他那個時候差點被殺了。”
“你不是把他保下來了嗎。”
“百子衣啊百子衣你這個人麵獸心殘忍狠毒的衣冠禽獸!”
“……就算沒有你我也會讓他脫險的,他隻須對崔將軍說一句話。”
“什麼話?”
“想知道?”
我:“嗯嗯。”
百子衣樂道:“我怎麼想起了我養的那條狼狗。”
“你!說不說。”
“……”
“好,你很好,我去問敕穹。”
“隻要你還找得到他。”
“果然奸狠!當時敕穹暈過去了,萬一我沒救他,他豈不是就一命嗚呼了。”
“他看到你救他,才安心暈的。”
“……”
“好了,我不想說這件事了。”
我怒,這語氣爬到我頭上去了:“你、以、為,你!是!誰!啊!”
百子衣一臉挑釁:“給你道歉的一次機會,你還可以睡個好覺。”
我冷笑:“給你一次道歉的機會,你還可以抓住我這個契機。”
百子衣輕飄飄的開始走了,一直唱著一句話。
“可汗有妻室了,可汗有妻室了,啊啊啊,啦啦啦,可汗有妻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