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風寒正濃。
    嘉峪關外更是一片淒涼，凜冽的冷風夾著雪渣子打在臉上，凍得人猛打了個激靈。
    傅疏輕忙放下車窗，將被子裏的暖爐抱的更緊了些，略顯蒼白的臉色隱隱發青，唯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亮的出奇，昭顯主人活躍的生命力。
    “啊澤好狠的心，這大過年的不應該團一塊熱熱鬧鬧地吃頓年夜飯，再歡歡樂樂地耍上幾日，誰還沒事兒跑商瞎逛。”
    一同被打發來，在外頭吹風駕馬車的小伍拉低了那頂灰撲撲的小氈帽，伸手搓搓被寒風吹的沒直覺的臉頰，沒好氣道，“誰讓您沒事去攪糊那一批香料！這可是山莊的第一筆大買賣，缺心眼兒也不像您這麼缺的！”
    連累他也被曲總管遷怒，一同打包踢出山莊，難得小翠答應和他一起吃年夜飯來著……小伍默默掬了把心酸淚。
    “哼。”一旁騎著馬，將自己裹的一身黑的小六用一聲鼻音表達了他的不滿之情。
    傅疏輕權當耳旁風，懶懶地打了個嗬欠，剛想說什麼，就聽外頭隱隱傳沙沙的摩擦聲，磨得他頭皮一陣發麻，中間不時夾雜著嗬斥聲。
    他將車窗推開一條細縫，前邊兩個裹著大皮襖的漢子正對著一群蓬頭垢麵，衣裳襤褸的人吼罵。
    那群人手上腳上都用鐵鏈連著拷著，天寒地凍愣是隻踩著雙破鞋披了件破麻袋似得蓑衣，隱隱還能看見從破損處露出的，凍得發紫的皮膚。
    我朝律例，嚴禁買賣奴隸，但到了這邊疆地帶，暴徒橫行，管好民生已屬不易，對於奴隸這塊，大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傅疏輕素有耳聞，今日初見，忍不住皺起眉頭。
    馬車前頭的開路夥計司空見慣似得對著前頭吼了幾聲，兩個大漢回頭嘟囔了兩句關外語，拿起鞭子，趕牲口似得將奴隸趕到路邊。隊伍最後的奴隸挪地慢了，奴隸販子直接扯著他的頭發往裏扔。
    傅疏輕明顯聽到了腦袋磕地發出的響聲。
    馬車路過時，那個被磕了一腦門子血的奴隸依舊挪動著身子，不知是掙紮還是抽搐。
    那人像是感應到什麼，抬頭迎上了傅疏輕的目光。盡管已經灰頭土臉到看不清原本麵目，但那雙眼睛似乎有很強的穿透力，可以毫不費勁地射穿人的靈魂。
    傅疏輕一愣，他在那人眼裏看到了濃濃的求生欲望，沒有絕望，沒有憤怒、恐懼和不甘，清明到隻有活下去。
    “小伍。”
    “少爺，莫催，馬上進關了。”
    聽到小伍不滿地嘮叨，傅疏輕突然晃過神來。
    剛剛就像中邪似得，竟然有種想把人帶走的衝動。
    “閑事莫理，閑人莫管……嗯？”他摸著下巴喃喃道。
    “啊？”
    外頭開始起風，小伍沒聽清車內的聲音。
    傅疏輕懶懶道，“我說你車技太差，顛地爺腰疼。”
    小伍，“……”
    小六默默地從身旁山壁上掰了塊巴掌大的石頭，精準地扔到車輪下。
    馬車猛地一陣顛簸。
    車外，小伍對著小六豎起了大拇指。
    傅疏輕，“……”
    他回去一定要強烈要求換小廝！換護衛！
    他連忙拉緊適才被震掉的錦被，就在這時，身後一陣騷亂，傳來隱隱的破風聲，聽這聲響，力道和準頭都拿捏地很好，可惜不帶絲毫內力。直到快近車壁，小六才慢吞吞地揚起鞭子，反手將石頭甩回去。
    傅疏輕端坐車內，卻將外邊的場景勾勒地一清二楚。
    他伸手摸了摸圓潤的下巴，被凍得毫無血色的唇瓣突然一勾，露出一個與這張俊臉格格不入的奸笑。
    扔石頭的正是剛剛那個半死不活的奴隸，憤怒的奴隸販子不斷用拳腳加諸在他身上，他卻一動不動，眼睛始終盯著車隊中間的那輛馬車，不知道為什麼，他把所有希望都壓在了那道隱約的目光上。
    車隊緩緩停下，一個身影就像個從車上滾下來的雪球般，渾身裹得死緊。走近了，才能勉強看見那雙露出來的漂亮眼睛。
    他像是鬆了口氣般，兩眼一閉，直接暈了過去。
    傅疏輕：“……”
    端了半天的架子，就不能讓自己顯擺顯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