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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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暖得早。
三月方過,便是那柳吐新絲,黃鸝嬌啼之時。
這日,徐長河挽著兩個姬妾的手穿戴鮮亮方要出門踏春。
門上人送來了一封信,乃是茶陽縣令薜玉衡的請貼。
請他到茶陽赴春宴。
這位薜縣令是個風雅之人,本人亦會些酸詩豔詞,得了幾個人的吹捧,便自封了一個號,曰作“綠蓮居士。”
因著唐時有一位詩人叫青蓮居士,他覺得自己詩才跟青蓮居士不遑多讓。便取了這麼一個雅號,非要蓋過那青蓮居士一頭才算稱意。
徐長河跟他交情匪淺,脾性甚投。
接了這個貼子,自是要去的。
便複了信,三天後定然赴宴。
之前因著貢船被劫之事,他一直提心吊膽的。
查了好些時日,都沒查出甚結果來,才算寬下了心。
直到送走那些人,才不用再憋屈在這老府邸裏了。
一想著能搬回新宅裏,摸一摸他那寂寞了良久的嬌妾美姬們,他就十分的心花怒放。
誰知,心花剛綻成一個花骨朵兒,就被一樁喪氣事兒弄得開不齊整了。
就在查案的大人們走的那一天,新宅失火了。
春雷劈的。
天閃從天而降,攜下一團火球來,不偏不倚正滾到新宅裏頭一扇窗子上。
瞬間火光四濺,不過須臾,就蔓延到整個府邸。
慶幸的是沒人傷亡,那幾個姬妾亦都十分囫圇。
還好幾位大人是失火當天走的,不然幾個嬌麗哭哭啼啼來老府邸尋他,若然被撞見,可還了得。
接二連三的不遂之事令他憋了一腔晦氣。
薜玉衡的春宴辦得甚合他心意。
三天後,便攜了最寵愛的兩個小妾乘著一座畫舫沿北而去。
從陵州到茶陽,走尋芳河最快,半日的水程,便行至棲猿山山峽。
此處水道九曲八彎,盡是些羊腸鳥道,兩岸高山壁立千仞,篁柏深密,森幽可怖。即使是在夏天從這裏過,背上也要泌出一層泠意來。但這裏卻是到茶陽的必經之路,繞過這裏才能到茶陽唯一的渡口。
徐長河之所以如此大但選擇走這道水路,隻因這山上的水匪皆是自個兄弟,他們劫哪個都不會劫到他徐長河頭上來。是以,那畫舫船頭的桅杆上就高高懸著一麵寫著頂大一個“徐”字的幡旗。
船行得甚平穩。
徐長河叫人擺了一個矮幾到船頭,幾上放上幾碟果品,邊與兩個愛妾調情邊欣賞沿途景致,很是愜意。
轉了一個彎,鑽了一個石洞。
眼前光線一暗,原來是到了最狹細的滴水澗。
穿過這滴水澗,便是茶陽地界了。
山高,水深,路窄,林靜。
除了劃棹的破水聲,便是山澗裏泉水滴嗒滴嗒落在岩石上的擊打聲,偶爾摻兩聲猴子的叫聲。
四周靜得可怕。
徐長河不說話了,不知為何,他莫名地就心慌起來。
兩個小妾見他神色凝重,也不敢出聲兒了。
船又往前往了些許。
路更窄了。
就是在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不隆隆響聲,緊接著從高山上落下無數石頭來。
徐長河大驚,猛地起身。
一塊石頭眼見要砸到他腦袋上去,他想也不想,急忙扯過身旁的一個小妾去擋,那石頭堪就砸在小妾的麵門上,砸得小妾一副花容登時變成了調色盤,白肉紅血好不猙獰,小妾疼得慘叫一聲,身子一歪,掉進水裏。
另一個小妾見他這般作為,驚恐之極,情急之下,躍到水裏躲命,石頭越落越多。徐長河也與劃船的船夫也縱身躍入水中,遊到船底躲避。
岩上一處澗洞裏,候著兩個黑衣人,見徐長河跳進了水裏,拔出腰間的刀,也跟著跳了下去,摸到徐長河躲藏的地方,二話不說,在他頸上抹了一刀,怕死不透,又在他胸口腦門幾個要害處砍了幾下,直到徐長河翻了白眼,確實是死得魂兒都跑一裏外去了,才算罷休,那個跟他一起的船夫則白白給他陪了葬。
做完這些,兩個黑衣人也已是耗盡力氣,急忙鑽出水麵,狠狠吸了幾口氣,恢複了力氣之後,又遊回澗洞那裏,借著壁岩上突起的小石塊,運步如飛,往山上掠去。
茶陽縣衙裏,王珩已喝了五盎茶了。
待擺上第六盎茶時,他將茶盞重重擱在了手邊的桌案上,看著對麵坐著的向寒道:“向郎中,你說劫貢船之事還須從茶陽查起。你是刑部的官員,本部院聽你的提議來了,如今這都十天了,連個淡都扯不出,你不會是閑極無聊,想在茶陽種茶紮根罷。”
向寒端著茶,一張臉在煙霧裏虛浮了片刻,複又蓋上茶蓋,往桌子上一放,側過頭看向王珩,極淡的一笑:”這茶水還有些燙,須得放涼一些才能入口。“
王珩挑眉道:”含沙射影麼,有話就直說。“
向寒看定他,眼一咪:‘大人,真要說麼。”
王珩瞧著他這副樣子,不由得想起在陵州時馬車裏那一回,抖了一抖道:“不必說了,再等等罷。”
茶陽縣令薜玉衡坐在公案後頭,看著堂下坐著的二位大人你來我往,談笑間皆是刀光劍影。索性閉目養起神來,他是個高雅超脫的詩人,最見不得的就是這些精致俗貨之間的那套虛與委蛇,都懶得搭理他們。
向郎中也算是個高雅的人,前幾日剛到衙裏,就委他作了好幾副詩詞,十分翼翼地收進懷中,說是以後要時常拜讀。
不禁對向郎中就生出了許多好感來。
方將他向郎中瞧了一瞧,外頭跑進來一個人,是向郎中隨身帶的吏從。
那吏從進來行了禮,神色有些異樣。
向寒微微瞥他一眼,緩聲道:“出了何事。”
吏從揖手道:“稟大人,屬下奉命去棲猿山抓猴子,無意中發現了,發現了……。”
聲音一頓,覷了向寒一眼。
向寒沉聲道:“說。”
吏從道:“發現了陵州知府徐長河與一個船夫死在了滴水澗,看情形,是他殺。”
“你說什麼”。
薜玉衡被震得從椅子上猛地站了起來。
王珩亦是一臉愕然,他的愕然應該是徐長河不應該是在這個時候死掉吧,這樣沒有價值地死掉,豈不是枉費了他的一番心機。
向寒略掃一眼王珩,後看住薜玉衡,站起身來:“薜縣令,事已至此,你還是從實招來吧。“
薜玉衡腿一軟,癱坐到椅子裏。
外頭的腳步聲越來越密,還摻著一兩聲猴子的叫聲。
轉瞬,公堂裏就擠滿了人。
見人都到齊了,向寒笑著看向王珩:”就有勞吏部的人錄個堂供了。“
王珩頜首,著吏部的一個小吏備好紙筆記錄。
薜玉衡早已被吏從們揪到了堂上。
向寒步上台階,往案後端正一坐,手執驚堂木一拍,俯看著堂下站著的薜玉衡,厲聲道:”茶陽縣令薜玉衡你可知罪。“
薜玉衡自方才乍然曉知徐長河死了,心裏已是一片死灰,這會向寒問起,倒也沒了懼意,泠笑一聲道:”卑職不知罪從何來。“
向寒也不理他,隻讓吏從放出一隻猴子來,那猴子在堂上抓耳撓腮,做出幾個鬼臉之後,突然就躥出了公堂,兩個吏從亦跟在猴子身後。
堂上之人都是一臉不解,不知這向郎中是想幹什麼。
王珩倚著椅背笑著看向寒道:”向郎中這是坐堂改溜猴了麼。“
向寒道:”大人,且稍候片刻,便可窺其端倪。“
王珩”哦“了一聲,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
約摸兩柱香時辰,兩個吏從回來了,方才跑出公堂的猴子爪子裏此時抱了一個物什,薜玉衡瞧見那個東西,臉都白了。
猴子抱著的乃是一個青玉罐子。
向寒著人按住猴子,搶過那隻罐子,然後握在手裏,揚起來對著薜玉衡道:”薜大人,這個玉罐你可還熟悉。”
薜玉衡哼笑道:”不認識。“
向寒將玉罐放在公案上,緩聲道:’憑一個裝貢茶的玉罐的確也不能讓你說實話,先帶下去。”
衙差走上前來,道了句得罪,便架起他往堂外走去。
吏從跟著又帶進來幾個人,青衣黑褲黑灑鞋,正是在陵州時見過的。
幾個人走到堂上,被人按著跪了下去。
向寒瞅著他們幾個微微一笑:“徐知府和薜縣令為了保命將你們幾個供了出來,這些年若不是你們的唆使,他們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且他們又有許多事是不知情的,都是你們私自做了主的,比起他們,你們的罪名更重,可還有甚話要說。”
那些人起初都是地痞渾物,腦裏藏的都是糞草,哪裏曉得向寒在詐他們。
被向寒這一激,個個怒氣從腳板板躥到腦尖尖,心肺都要炸掉。
便一五一十地將徐長河這些年做下的事一件不漏地都抖了出來,其間免不得添些油加些醋,亦被吏部的人一一記下。
簽了字,畫了押。
向寒著人將一幹人等暫且收入縣牢。
再說那薜玉衡,自被關進牢裏後,一連兩天都不見有人來提他出去問話,兼之成日吃得都是稀粥剩茶,做為一個詩人的矜持就有些動搖了。
第三天至夜,他方要入睡。
牢門被人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