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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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退朝之後,蘇彣正要走,被聖上身邊的掌事公公給宣到了聖上平素私下見臣子談話的倚風閣。
聖上與他談了些話,才放了他去,便照舊去了吏部。
近來吏部的事兒不多,略清閑。
方一走進廳堂,便見幾個同僚湊在一起喝茶嘮嗑。
見他進來,都趕著行了禮。
蘇彣亦回了過去,錯眼一瞧,王珩正坐在東閣裏頭埋頭批示各地新呈上來的公文。
就悄悄走了進去,在他對麵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兩本來看,看了半響,也不見他有任何反應。
蘇彣合上手裏的公文,在王珩麵前晃了晃。
王珩這才抬了頭,瞧著他道:”你不是被聖上叫去了麼,怎地這般快。“
蘇彣溫然一笑:”也沒甚事,就是囑咐我多去看看留王,關心關心他。”
王珩聽罷,放下筆,含笑道:“這素來是各位王爺和禮部的事兒,難道聖上突發奇想,要給他再按個什麼官做。”
蘇彣笑道:”你怪會玩笑,還有什麼官能比王爺還大,左右是聖上的意思,陪我一起去罷。“
王珩想了一想,望著蘇彣懇切的目光,隻好道:”好吧。”
暮時,兩人乘著兩頂小轎殺到留王府前。
這些年,留王雖瘋了,他的皇帝堂弟倒也沒虧待他。
朱漆的門油亮,粉批的牆雪白,門上的兩隻大紅燈籠亮堂堂的,上頭的留王府三個字一看就是出自皇帝親筆,倒是頗有生氣。
管事的開了門,見來的是素日裏不甚來往的吏部二位大人,有些意外,卻也十分恭敬地將二人迎到一處偏廳。
管事的讓他二人稍候片刻,他去請王爺過來。
方一落坐,就有侍女奉上了茶。
須臾,留王來了。
身著五彩禽衣,頭上晃著一頂用各色羽毛做的帽子,臉上塗著脂胭,跟兩坨猴屁股一樣,一步三跳,跳了廳中主位前,一躍而上,往椅子上一蹲,開始抓耳撓腮,眼睛溜了一圈,似是方注意到王珩跟蘇彣,瞪著一對瘋眼,嘿聲道:”何方妖孽,竟敢在俺老孫的地盤撒野,吃俺老孫一棒。“
泠不防他就抄起了腰間佩著的一根木棒,直衝王珩跟蘇彣而去。
管事的跟侍女急忙抱住他,不讓他鬧騰。
蘇彣是個斯文人,哪裏見過這樣陣仗,不由得有些無措。
王珩看了看他,站起來朝管事一拱手:”看來王爺的病又重了,還是靜養為宜,下官與蘇侍郎就不叨擾了,這廂便告辭了。“
管事死命摟著張牙舞爪的留王,苦笑道:”多謝二位大人體諒。“
王珩與蘇彣出了留王府。
王珩望著門前那兩盞紅燈籠道:”留王今天的客人可不止我們兩個。“
蘇彣一愣:”還有誰。“
王珩拉著蘇彣到對麵一處僻靜的巷子裏,才輕聲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王珩與蘇彣挨得甚近,他一低頭,幾乎就能夠著他的脖頸,那玉白的一片,就是黑暗中,他格外醒目。
蘇彣一驚,忙將他推離些許。
誰知推得猛了,王珩一個趔趄,幾乎裁倒。
蘇彣下意識地伸手一攬,王珩就著他的手勁往後仰去,剛好倒在他懷裏。
恰時,留王府的門再次洞開。
蘇彣急忙抱住欲要掙脫他的王珩,不讓他發出聲音。
遠遠望去,適才還瘋瘋顛顛的留王此時精神抖擻地與一人走了出來。
蘇彣不由五內翻騰,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中書令王遂,王珩他爹。
他低頭去看王珩,黑暗中不甚清楚他的表情,但感覺他很是泠靜,似是早已知曉。
留王跟王遂笑著作別。
等車盡人散,兩盞燈籠業已俱滅。
蘇彣才放開了王珩。
王珩整整衣襟,笑著道:“方才蘇侍郎將我摟得那樣緊,不知道的還以為蘇侍郎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
蘇彣從方才起,臉就燒得慌,被他這樣一調侃,更是燒紅的鐵塊又被丟進了旺火裏,幾乎要溶了。
蘇彣咳了兩聲道:“形勢所逼,方才冒犯了,蘭亭要怪便怪好了。”
王珩“嗤”一聲笑:“念之這樣認真,倒是值得推敲了。”
蘇彣輕歎一聲:“蘭亭你又消遣我不是。”
似是想到什麼,他話鋒一轉道:“蘭亭,中書大人……。”
說到這兒,便看向王珩。
王珩斂了笑容,深沉道:“留王要倒黴了。”
蘇彣嗯了一聲:“蘭亭你說什麼。”
王珩往前走了一步:“沒什麼,走吧。”
五日後,中書令王遂上書揭發留王姬泓謀反。
震驚朝野。
聖上著令大理寺,刑部,宗正寺負責此案。
王遂主審,皇帝旁聽。
姬泓雙腳雙手都帶了鐐銬,披頭散發地站在那裏,衙差喝了幾聲,他都直著身子不肯跪下,還是拿木棍打折了他的雙腿,他才跪了下來。
崇德帝有些不忍地看著他道:“朕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要……。”
“待我不薄,哈哈哈哈哈”姬泓用一連串的大笑打斷了皇帝的話。
他雙眼泛著紅色的血絲,惡狠狠地望著堂上坐著的王遂道:“王狗少得意,你早晚也落得跟朕一樣的下場。”
王遂聽他出言不遜,猛地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放肆。”
姬泓仍大笑不止:“今日爾等敢對朕如此大呼小叫,他朝必有其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說完,猛地看向崇德帝,指頭一橫:‘朕的同黨還有他,他以前輔佐朕,現在為了一已之私,做出此謀逆之事,該當何罪。“
王遂氣得臉都青了,衝崇德帝拱手禮道:’臣隻忠心於陛下一人。”
崇德帝看著他,聲音有些飄忽:“朕相信卿。”
轉而將眸光投向姬泓,淡聲道:‘當初留你一命,是朕錯了,既然你這般不惜命,朕成全你。“
姬泓頭一揚,陰森森道:‘殺朕,你敢麼,朕是雲東皇,十萬教眾皆聽命於朕,朕死了,他們就會群起而反之,你殺得完嗎?”
哈哈哈哈哈
仿佛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笑話,姬泓又大笑起來。
王遂朝旁邊的衙差遞了個眼色,那衙差麻利地尋出一塊麻布,牢牢堵住了姬泓的嘴。
公堂瞬間安靜下來,隻聞崇德帝慵懶又略帶沙啞的聲音。
“當初太皇太後慫恿先帝將皇位禪讓給恒王,皆因幾個皇子太過年幼,不堪托付社稷。以堯舜為由頭,遊說皇室宗親,朝中重臣上書先帝立恒王為儲,若非太後跟幾個大臣極力反對,今天應該自稱朕的或許就該是你了。”
崇德帝瞥了一眼甩著頭極力想說話的姬泓,自嘲地一笑:”可惜天意弄人,讓不想想皇帝的人做了皇帝,讓算計了百回千回龍座的人都去見了閻王。“
崇德帝長長的睫毛往上一翻,注視著姬泓極靜一笑:”至於你那十萬教眾,他們自有去處。“
崇德帝坐在背對著窗戶的位置上,逆著光線看他,那張清俊的臉仿似早已歸入冥界,使人感覺不到任何活氣兒,不說話的時候尤甚。
皇帝不說話,其它人自然也不敢造次。
公堂裏靜得可怕,
足足等了兩個時辰,堂外傳來了馬蹄聲。
眾人的心仿似都隨著這一聲躁動重新活過來了。
南宮圖揣著一麵麵具從外麵走到公堂中央。
姬泓看到那張麵具,麵如死灰,眸中流露出一種絕望與怨毒。
南宮圖從姬泓身邊掠過,微撩下袍,跪在了地上,朝崇德帝一禮:”陛下,臣來遲了,臣……。“
他有臉色有些不好,欲言又止的。
王遂悄悄看了看崇德帝,崇德帝仿佛入定了。
王遂便對南宮圖道:”將軍莫要吞吞吐吐,有話直說。”
南宮圖吸了一口氣:“臣與向縣令倒是找到了逆、姬、王,的老巢。”
留王暫未被定罪,南宮圖覺得此刻叫什麼都不對。
索性指著姬泓道:”我們找到了這家夥的老巢。“
”然後呢。“崇德帝這才幽幽開了龍口。
南宮圖接著道:”據向縣令打探回來的消息,雲東教的教眾屬於約有十萬人,但末將隻見到三萬。“
崇德帝泠笑著看了姬泓一眼:”狡兔三窟,你們能找到這三萬,委實不錯了。“
”那這三萬人現今何處。“王遂問道。
南宮圖臉色有一瞬間的蒼白,有些悲傷道:‘這三萬教眾對雲東皇十分的執箸,誓要與雲東皇生死相隨。向縣令說這些人留之無益,便教臣在那巢穴裏澆滿火油,封死出口,一把火全都燒死了。”
眾人一聽活活燒死了三萬人,都倒吸了一口泠氣。
刑部尚書謝敬抹了把汗,忍不住道:“原以為蘇侍郎選中的人品性都是如他那般和順,沒成想,竟如此狠毒。”
南宮圖眉毛一挑,眉心那朵紅蓮也跟著豔麗起來。
“大人說這話本將軍可不愛聽了,您老當時沒在,不知道情形,那三萬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啃骨噬魂的妖女,專使那媚惑下毒的手段使人中套兒,不知有多少好男兒折在她們手裏了,若然留著,不知又要禍害多少人。您老見了,估計也把持不住,要是做出些為老不尊的事兒,丟得可是皇上的臉。”
謝敬被他一通搶白,氣得胡子亂抖,指著他,隻說不出話來。
皇帝抬手製止謝敬,讓他安靜。
謝敬縱心有不甘,也不得不閉了嘴。
崇德帝望著姬泓,默然了半響後,緩緩開了口:“姬泓狼子野心,意圖顛覆社稷,罪不容恕,腰斬,死後牌位不入宗室,凡王府中人。”
說到這兒,他歎口氣:“都遷到北疆去吧,那裏天高雲闊,最適合養心靜氣了。”
皇帝到底念著兄弟之情,也是格外開恩了。
眾臣自然順著杆就上,一起跪伏在地上,呼了口號,走走過場。
姬泓被堵了嘴,拚命嗚咽著想說話。
皇帝瞧了他一眼,淡聲道:“你有甚話都與你父王去說罷。“
便擺了擺手,讓侍衛將他拖了下去。
須臾,外麵傳來一聲長長的慘叫。
誰也沒察覺,皇帝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揚,像苦笑又像是快意的微笑。
他似乎累極,在旁邊人的攙扶下,才站了起來。
”向縣令不僅案子辦得好,聽說才學也甚淵博,當個縣令著實屈才了些,中書省最近缺人,便去做一個舍人罷。”
皇帝這番話乍然砸下來,頭一個被驚著的就是王遂。
從一個小小的九品縣令,直接跳到中書省,出身世家的他仕途都不曾這麼飛躍過,簡直可以稱為大煜開國來的奇譚。
不過,他貴為中書令兼太子太傅,自是不會計較這些。
憑他怎樣,不過一個從五品的中書舍人,且又在自己治下,還能翻出天不成。
便說了些讚頌的話,恭送走了皇帝。
他站起來之後,眾臣才站了起來。
互相客套了幾句,便各忙各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