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珩的房間裏走出來。
    日頭有些晃眼，向寒以手遮額擋了擋，心中頗是震蕩，不禁皺了一回眉。
    “爹爹，你在這裏作甚，宣兒餓了。”
    向宣也不知去那裏玩了，弄得滿頭滿臉的灰，自已還渾然不覺，一看到他，就興衝衝地跑了過來，便要做狗皮膏藥往他身上貼。
    向寒嫌棄地將他擋在了離自己還有一尺遠的地方，望著他道：“去哪裏瘋了，弄成這樣。”
    向宣笑嘻嘻道：“我在這裏悶得慌，便叫朱師爺帶我出去玩，朱師爺要管衙裏的事兒，脫不開身，便叫朱大哥陪我玩。”
    說著，手心一攤，掌心擱著兩個渾圓剔透的琉璃珠子。
    小向宣仰頭對他笑道：“朱大哥送我的，好看不好看。”
    看著他這一派天真無邪，向寒的心也不由暖軟起來，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道：“好看。”
    吃過中飯，向宣著人召來了朱師爺。
    朱師爺後頭還眼著一個眉目甚是俊朗的年輕人，看模樣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身量頗高。
    小向宣一看到他，就走過去拽那年輕人的袖子，一口一個朱大哥，叫得甚甜。
    朱師爺咪成縫笑著對向寒道：“犬子景行，來拜見縣老爺。”
    朱景行被向宣纏著，無法作揖，便點一點頭，對向寒示禮。
    向寒打量了一眼朱景行，笑著對朱迢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名字甚好。”
    朱迢謙道：“大人謬讚，小的唯願他活得方正既可。”
    向寒笑了笑，往向宣那裏瞥了一眼。
    朱景行正巧對上他的目光，回頭牽起向宣的手道：“哥哥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向宣眼睛一彎：”好。“
    兩個孩子走了後，向寒與朱迢一道進了書房。
    掩了房門，還沒等落座，朱迢就驚道：“這院裏怎地連個侍候的人都沒有，方才我路過廚房，隻瞅見一個做飯的婆子，其它的人都哪裏去了。”
    向寒往椅子上一坐，笑著道：“原就是陸福的人，都打發過去侍候陸福了。他現在，金貴著呢。”
    朱迢眼睛一亮，挨著向寒也坐了，隨手翻了兩個茶杯，倒了兩杯茶，先遞給向寒一杯，再端起另一杯，喝了一口道：”那四十杖恐怕夠他熬個月餘的。“
    向寒端著茶道：”這月餘的工夫就足夠布署了。“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將茶杯往幾案上一擱，看著朱迢道：“上次我們在玉皇廟見的那個趕牛車的人，師爺可還記得。”
    朱迢道：“印象頗深。”
    向寒道：“那人似乎跟那個裝神弄鬼的老道士有些過節。”
    朱迢也放下茶杯，看著向寒道：“大人想從這個人身上入手。”
    向寒“嗯”了一聲道：“我原先想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回頭思量了幾番，有陸福在，即使進去了，也難免不被認出來，那就麻煩了。“
    朱迢頜首：“大人說得甚是。”
    向寒以手擊打著幾案，看著朱迢道：”依師爺之見，你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朱迢一愣，不解地看著向寒道：“大人問這個作甚。“
    向寒盯著他道：”回答我。“
    朱迢想了一想，眼圈一紅，歎口氣道：”小的最想要的是景行的娘能夠死而複生。“
    向寒愣了一下，由衷道：”想不到師爺竟是如此情深之人。“
    朱迢再歎口氣，眼神恍惚：“我年輕的時候，一心想的便是如何考取功名，成日鑽的都是八股文章，腦中盡是孔孟教義，全不顧為了我而夜夜挑燈刺繡，維持家用的妻子。第一次趕考的落榜使得我萬念俱灰，從京中回到家後，便將自己關在家裏，任憑誰敲門都不理，瘋了一樣隻管看書，看不下去也強迫自己看。兩個日夜後，由於餓得實在撐不住了，這才打開了房門。”
    說到這兒，朱迢神思哀慟無比。
    “我的妻子挺著一個大肚子，站在那裏，頭發白了一半，神色憔悴，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十歲。見我開了門，欣喜非常，上前抱著我，在我耳邊道，相公，我好擔心你。”
    此時的朱迢眼中已泛淚光：‘就在那夜，她早產了，生下了景行後，就去了。我原以為這世間於我最重要的是功名，直到她閉上眼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什麼是最重要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向寒聽得不勝唏噓：”所以，師爺就斷了功名之念。“
    朱迢歎口氣道“就算中了進士，也挽不回我的娘子，要汝何用？“
    向寒默默地端起涼掉的茶，喝了一口，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朱迢追思完了，看著向寒道：”是個人就有想要追求的東西，人也好，物也好，總有一樣。“
    向寒笑著望向朱迢：”師爺說得甚是。“
    朱迢略一琢磨，看向向寒：”小的帶幾個人再去趟玉皇廟。“
    向寒道：”務必探出那人的虛實。“
    朱迢站起身，拱手道：”大人放心，給小的幾日工夫，一定連他一天上幾次茅廁都查得清清楚楚的。“
    向寒”噗“一聲噴出一口茶來，笑著道：”師爺不做捕快簡直屈才了。“
    朱迢嗬嗬一笑：’可惜咱沒那身手，不然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轉而拱手道：‘大人，那我去了。”
    向寒點了點頭，朱迢走出了房間。
    ”咦，你怎麼站在這裏。“
    是朱迢的聲音。
    ”為什麼我不能站在這裏。“
    向寒手一抖，一聽便知是誰來了。
    果然，門一開，赫然便是那個人。
    他走進來後，隨手將門一關，走到方才朱師爺坐的地方坐了，挑眉看著向寒道：”你未免太相信人了，就不怕這師爺跟那些人是一夥的。“
    向寒笑笑道：”下官願意相信他。“
    王珩盯了他片刻，身子往椅背上一倚，咪著眼道：”如果真的相信，何以不把本司對你說的那些也一並告知豈不顯得你已是把他當做了自己人，他還不提著腦袋給你賣命。“
    向寒瞥了一眼他似笑非笑的臉，淡淡道：“聖上不惜降了大人的職，秘令其來督查此案，想必此中牽涉的人物來頭極大，如若大人的身份泄露出去，於誰都沒甚好處，下官尚知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跟信任不信任誰沒甚要緊。”
    王珩笑道：“向縣令可真為本司著想。”
    向寒唇角往上一勾，偏著頭對王珩道：“大人，要是你在下官的轄內有個三長兩短，別說中書大人要活剝我，恐怕連聖上都不會放過我，你讓下官還怎麼往上爬。”
    王珩瞅了他半天，方咬牙道：“向縣令最好記得今天說得這些話，可別讓我死了或者失蹤了，我可是試目以待，向縣令以後會爬多高。”
    向寒見他頗有意氣，便翻了個茶杯，倒了七分滿的茶，往王珩那裏一推，
    一本正經道：”大人，下官不會說話。惹您生氣了，這是朱師爺送來的抗白菊，最是清涼消火，大人不妨一試，也當是我給大人賠罪了。“
    說話間，拱手禮了禮。
    王珩看了看那杯茶，沒端起來。
    而是站起身，徑自走到書架前，自槅間取出幾本書來。
    拿在手中一揚，扭頭道：’本司喝不慣這地方的茶，這幾本書便當賠罪罷。”
    向寒閑散地一笑：“大人要看什麼書，以後盡管來拿便是，下官的書房就是大人書房。“
    王珩轉身頗有意味地看著他道：”向縣令這麼快就學會逢承人了，前途無量呀。“
    向寒道：”那也要看大人以後抬舉不抬舉了。“
    王珩一笑：”那你就可著心來辦此案罷，辦成了，聖顏一悅，複了本司的職，本司定然好好抬舉你。“
    向寒正欲跟王珩再抬兩句扛。
    門突然被人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