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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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珩脆伏在地上。須臾,頭頂拋下來一本折子。
一道泠泠的聲音道:“說說是怎麼回事,身為主考官之一,竟收受賄賂。其身不正,如何忝居此位。”
王珩低著頭道:“臣以為那試子送的單純就是一藍子自己做的粟麵饃饃,臣以為無妨就收下了,誰知打開一看,竟是……。”
“一藍子粟麵饃饃,你倒想得出來,誰家饃饃裏頭包得是黃金,不嫌咯牙的慌,你咬一口給朕看看。”崇德帝恨極,不由得一掌拍在了禦案上。
自己親自選的主考官竟是這般德行,實在是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
“臣辜負聖意,做出這齟齬之事,實在罪該萬死,臣也沒有臉麵再忝居官位,懇請皇上收回臣的綬帶印璽,將臣五馬分屍臣亦不會有半分怨言。“王珩自行脫下官帽,說話間,又連磕了幾個頭。
宣德帝煩躁地擺手道:”罷了,罷了,還沒有嚴重到那種地步,站起來說話。“
王珩依言站起,崇德帝眉毛一擰,看著他的額角道:”朕這裏的地都鋪了佛郎機來的地氈,不至於磕成……。”
王珩忙道:“這是在外麵磕的。”
崇德帝臉一沉:“你這副鬼樣子還怎麼為人師表,朕記得東郊的功德祠還沒修好,吏部的事就先讓蘇彣擔著吧,你到工部報個備,祠堂什麼時候修好了你就什麼時候回來。”
王珩領了命走出大殿。
他爹王遂正巧與吏部尚書薜善仁拾階而上。
想躲都躲不成了。
王遂走上來後,一臉嫌棄地看著他道:“扶不上牆的爛泥,到底是下賤胚子生的,總不成樣的。”
王珩手抄在袖子裏,緩緩道:“爹爹說得極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沒有公老鼠,怎麼都生不出小老鼠的。”
“你說什麼。”王遂氣得拿著玉笏就想拍過去。
薜善仁忙攔住他道:“中書大人息怒,蘭亭有口無心的,您別跟他置氣。“
薜善仁這邊勸著王遂那邊也沒忘了給王珩遞眼色,讓他躲遠點。誰知,王珩毫不領會,脖子一梗:”我說得有錯麼。“
王遂氣得大罵:”你個小兔崽子,是想作死麼。“
王珩瞧他爹真動氣了,火口上又添了一把柴禾:”你不作死,我就不會死。“
王遂血紅著眼睛,牙齒格格作響:”以後都不準再踏進我王家的大門一步。“
王珩皮笑肉不笑道:”中書大人這話說得古怪,我何時踏進去過。”
薜善仁死死抱著目眥欲裂的王中書,看著王珩急道:“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就少說兩句吧。”
王珩瞅著他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情頓時一片晴好,搖頭晃腦地哼著小調,在夕陽的餘暉中,灑脫無比地步下階去。
身後則是虎嘯九天:“王珩,你這個孽障。”
豎日,吏部侍郎王珩因受賄被貶為工部郎中,被聖上一道諭令踹到了東郊陵園去為先賢們修祠堂去了。
朝中一片嘩然。
王珩的頂頭上司吏部尚書薜善仁更是一臉不忍,做為他的下屬,小王這個人雖然素日有些放浪,嘴貧了點。但做事認真,謙遜知禮,進退有度,也頗是敬重他,最重要的是,這是他最為得意的學生,不能不站出來說兩句。
他這一步還未邁出去。
禦史台的趙大人趙摶已是氣勢甚足在站在殿中央,雙手執笏,胡須一抖,聲音洪亮道:“皇上,我朝自太宗起,就明令禁止官員結黨營私,私相授受。那行賄的試子在刑部的審問下,已經全招了,並不是他想去送的,而是王大人著人查過他的家底,刻意為之。臣認為,王大人知法犯法,恐嚇試子,應罪加一等。“
崇德帝坐在禦座上,咪眼看他道:”那依卿之見,該當如何。“
趙摶肅然道:”褫官削職,發配邊疆,終身不得入仕。”
薜善仁再忍不住,一個跨步出列,逼到趙摶身前泠笑道:“王侍……郎中跟趙大人這是有多大的仇,不會是將你上個月娶的小老婆給拐了吧,才讓你如此記恨。禦史台行監察百官,肅正綱紀之使。但也不是任由爾等無中生由,落井下石的,要是都如趙大人這般,想參誰就參誰,想給誰罪名,就信手按來,幹脆我等都回家種地算了。”
趙摶被他搶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把濃黑髯須都跟著哆嗦起來,瞪著眼,指著薜善仁道:“你……你這分明是為自己學生開脫。”
薜善仁回指過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眼見著二位大人點火就著,向來愛做和事佬的工部尚書徐墨也出了列,往薜善仁和趙摶中間一夾,大著舌頭道:“二二二位大大大人,大大大家都同同同朝朝為官,理理理應應報效朝廷,鞠鞠鞠躬躬……。”
崇德帝扶了扶額,忍無可忍:’這件事就這麼定了,無須再議,退朝。”
二月初九,會試足足考了三天。
向寒走出考場的時候,發現路邊裁著的楊柳枝頭上都抹了一層細絨似的薄綠。
今年的天暖得真早。
回到家中,一進屋,便見小向宣正握著毛筆在窗下認真臨摹字貼。向寒走過去,目光落到紙上,幾日的功夫,他的字已描得方正。一個小孩子,能做到如此,已是十分難得了,便欣慰地一笑,伸手覆在他現在已經養得白胖的小手上,一撇一捺地教起來。
向宣微一驚,仰頭看他:“爹爹。”
向寒握著他手神情嚴肅:“不要說話,練字須得有個”專“字,字與意相通,心靜意禪,心亂意亂。如若你心是澄湖,字便穩靜。若是長空,字便曠達。若是滿心碌碌名利,那便虛浮無骨。”
向寒說完,便放開了向宣的手,方才被他把著手摹下的幾個字隱隱飄出一絲不羈。
向宣愣愣看著那幾個字,突然道:“爹爹的字我看不太明白。”
向寒笑著摸摸他的頭道:“方才是逗你玩的,爹爹是想告訴你,沒有什麼事是絕對的,比如字寫得好的人未必就如他的字那樣好。以後看任何事情,不要輕易相信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因為許多真相下麵往往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謊言。“
向宣很懵懂,向寒拍拍他的頭道:”唉,爹爹說著說著就說遠了。”
東郊陵園是埋曆代聖賢的寶地,連刮著的風都攜帶著一股子孔孟酸味。
修這功德祠也不過是過過場麵,以彰顯當今聖上愛護天下士人的拳拳之心。
王珩來的時候,功德祠其實也修得差不多了。
就差封個頂了。
王珩在吏部做久了,本著多一個朋友便多一分益處的原則,與人打交道這種事兒自是不在話下,上至工部的那一群跟著來的小吏,下至刷漆扛磚的工人們,皆能聊上幾句,今兒小吏三缺一,他正好替補。明兒拌灰兒的李四家婆娘生孩子,他興致一來,也能掄上幾杠子。
大家頭先見著他時,都覺得這是九重天上仙宮裏移下來的一棵玉樹,隻能看不能碰。
後來一接觸,想多了,什麼玉樹,平易近人的分明就是三四月間見人就飄擺的柳樹。
是以,眾人都頗愛他。
因著他被皇上流放到這裏監察功德祠進度的,沒有什麼像樣的住處。工部的那些小吏常年跟木頭石頭打交道,冬天泠的時候住統一修建的土坯房,趕下一個工程的時候,易拆易除。夏天的時候,尋一處稻草窩窩,或者找兩棵大樹,中間懸一網漁網,人往上麵一吊,,就是一整晚。
還有小吏眼巴巴地涎看著他住的那三間小石屋,甚羨道:“王大人,咱們工部的人都是天為被來地為席,慢慢就習慣了。“
王珩無語。
自打來了這處,清閑是清閑,就是洗澡很不方便。
他真沒法像工部那些粗獷的漢子一樣,拎一桶水,也不管是在哪裏,也不管現在的天還有些泠,一桶泠水兜頭澆下,弄得跟剃了毛的白條雞一樣。
他才不要這樣。
這日陽光甚好,王珩屋前的老槐樹底下支著一個四方桌,幾個小吏聚精會神地在下象棋。
王珩走過去,狀似無意地問道:”今個兒晚上大家想不想吃魚。“
幾個小吏正在興頭上,誰也沒理他。
王珩看那幾個人目光之專注,比考狀元還要命,就沒好意思再問。
便獨兒個一人意興闌珊地瞎逛。
不知不覺,已走了不少路,離東郊陵園已是甚遠。
離了那埋屍骨的寶地,路邊的樹木靈動起來。
春分時節,一片碧絨絨的。
隻是這身上長時間不曾好好沐浴,便有些粘膩。
走了約摸一裏左右,眼前豁然一亮,竟出現了一條河,河上架了一座獨木橋,窄得僅容一個人通過。
他緩步走到岸邊,伏身捧了一捧水,清澈泌涼。這樣的觸感是多久前的事兒,心裏不禁搔癢起來。荒郊野外,四下無人,他三下五除二地褪盡身上衣物,撲通一個猛紮,跳進河中。
漣漪剛劃開幾個圈,靜靜的河水中一聲淒厲的叫聲蕩氣回腸:”有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