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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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三年,立春。
向寒坐在熱氣騰騰的麵攤上,安靜地扒拉著碗裏的麵,雪白的麵條上灑著的鮮翠蔥花被竹筷一攪,混到湯汁中,煞是出味,他方夾了一筷頭麵條放進嘴裏。便聽鄰坐的那幾位考生道:“往年主考的都是禮部的大人,今年怎地換成了吏部的大人了。”
向寒拿筷子的手一頓,咽下嘴裏的麵條,往那桌略瞥了瞥。
但見一個臉呈菜色,年過三甲,微有些佝僂的的試子蹙眉道:“聽說主考的這位大人出身王家,是當朝中書令王遂之子。”
這句話方落,一個年輕些的試子捶桌道:“王家的人就是見誰家門前的石獅子威武些都要想盡辦法扛回自家府中的,如此跋扈的豪門世家能出什麼夭娥子來。”
此言一出,他身邊的幾個書生噓聲的噓聲,捂嘴的捂嘴,張望的張望,忙成一團。
向寒默默地又挑起一筷頭麵條。這些寒門子弟苦讀六經三禮數十裁,為的便是一日看盡長安花。當年太宗在位時,為了公平起見,每年的春榜都設兩位主考官,一位是從進士科慢慢爬到朝中要職的寒門子弟,譬如前任主考官禮部待郎沈召南。另一位便是出身豪門仕族的官員,比如今科的主考官吏部待郎王珩。
但不幸的是英明的先皇老的時候犯了糊塗,開始執著地追求長生不老。某一天夜裏,吃了一丸據說是太上老君煉丹爐裏煉出來的與天齊壽玉露丸,於睡夢裏,麵容祥和地找太上老君道謝去了。
當今聖上才二十剛出頭,便攬下了先皇留下的一大攤爛攤子。別看他年紀小,人卻穩重得緊,手段也頗是雷厲風行,果決狠厲。頭年繼位的時候,便在宮門前,在幾個叔叔的注目禮中,斬了自家蠢蠢欲動跟他搶皇位的叔叔譽王,本著斬草要除根的千古名訓,凡是跟譽王走得稍近的朝中大臣亦被連坐,家中親眷亦無幸免,統共殺了近千人,天上的雷將皇帝主政的聽政殿劈了五次之後,新帝罷了手,這場殺雞儆猴的戲,震得那幾位叔叔泠汗潸潸的,生怕一個不小心,落得跟譽王一樣的下場,都十分乖覺地當了閑王。聽聞留王姬泓因那次的事兒受了刺激,性情大變,整日間瘋瘋癲癲的,且迷上了養鳥,時日一長,練出一手絕活兒來——調教鸚鵡,但凡紅毛的,綠毛的,雜毛的,公的,母的,隻要到了他手上,不出十天,那鸚鵡就跟巧嘴的女子一般,尖尖鉤嘴一吐,便是媚媚一聲:“大爺,我想死你了。”
這位新帝母妃出身本朝頂級豪門王家,算起來今年主考的這位吏部的大人王珩還算是他表哥。自他當皇帝以來,已經是連貶了好幾個寒門出身的官員,雖不至於做得太過,但誰都看得出來當今是相當倚重世族的,怎能不令那些想一朝飛上枝頭的寒門試子憂焚。
不知不覺,向寒碗裏的麵見了底。
他拿袖子一抹嘴,準備結帳走人。
街頭卻行來一位白氅白衣的公子,非常的顯眼。
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看起來似有二十多歲年紀。
向寒也不禁暗讚,好秀逸人物。
那位公子似是感覺到向寒在看他,微微一偏頭,正與向寒的視線對上,向寒微有尷尬,那公子卻是一派灑脫疏朗,微微一笑,徑自走了。
向寒結了帳,一路上暈暈乎乎的,那個笑容,就像一個長輩對一個後輩的鼓勵,看那人氣度,華貴高雅,倒像是上位之人,莫不是朝中某位公卿大臣,可這也太年輕了點,又似乎不對。
向寒自嘲地一笑,什麼時候,倒關心起這素昧平生之人了。
懷思樓裏。
徐長河殷勤給對麵之人杯中斟滿了酒,涎臉一笑:“多謝大人賞光,肯赴卑職之約。”
對麵之人端起酒盞抿了一口,隨又放下,笑著道:“徐郎中,我早勸過你,當今是個不好相與的,處事更當謹慎,你戶部的帳目不對,卻被禦史台頭先呈到他那裏,他要是會放過你,我跟你姓徐。”
徐長河哭喪著臉道:“下官也不想呀,可是下官不過區區一介從五品的金部郎中,上頭說什麼就得聽什麼,誰知道這馮尚書是有意坑我,素知懷化將軍不喜花花草草的,還偏索我去送了兩盤開得要多嬌豔有多嬌豔的牡丹花過去,這不擺明了諷刺懷化將軍長了一張女人臉,人比花嬌,他不敢把馮尚書怎麼樣,就唆使禦史台那幫老兒參了下官一個挪用公需之罪,當真莫須有之極。”
王珩嗤一聲笑:“這般說來,徐郎中你這莫須有可莫須的真無辜。”
徐長河皺巴著臉道:“大人就莫要取笑下官了。”
王珩轉著酒盞神色一斂,沉聲道:“為今之計,隻有負荊請罪了。”
徐長河眼睛一亮,喜上眉梢:“大人不虧是大人,這等良策下官就是想個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從腦門上鑽了個尖尖來,大人不過須臾,就能救下官於水火之中,這番大恩大德,下官……。”
王珩不耐煩地擺手道:“行了,行了。”
徐長河見他神色間頗有些不耐,甚識趣地住了嘴,提壺斟酒,舉杯作拱,原先皺巴著的臉笑出層層肉花來:“大人,這杯是下官敬您的。”
酒足飯飽,王珩與徐長河辭了別。
出了懷思樓,因著今日吏部並無十分要緊的公務,他貪看那街邊的煙火景象,便隨意逛了起來。
春闈試考將近,街上兩側林立的的客棧裏住滿了前來趕考的試子們,做經紀的眼光比耗子都精,不知何時許,街上客棧上的匾額上都刷了新漆,油上了新名兒,什麼高升,狀狀,春風,得意……等盡是這種應景的彩名,許多試子為了討個吉利,也偏愛這種名字的客棧。人一多,連帶著周邊賣文房四寶,小吃,衣服店的生意都被帶得紅紅火火的,就連郊外的破廟聽說也不知從那裏冒出個老頭兒,豎著一根木牌,上頭書著歪歪扭扭幾個字“欲在此廟宿,先交香油錢。”
王珩邊走邊感慨京城又比原先繁華了許多。
這廂還沒感慨個盡興,前頭突然騷亂起來,隻見路邊以賣筆墨紙硯聞名的三千居前,一群人抓著一個清瘦的少年嚷嚷道:“你個偷紙賊,上幾次沒發現你,你越發能耐了是不,這次竟然連硯台都敢偷了。”幾個人扯著少年,嘴裏罵些不幹不淨的話,推搡著他要去見官,鬧得路邊的行人紛紛駐足觀望,指指戳戳的。
那少年約摸七八歲光景,著了一件灰色的小對褂,麵目甚清雋,文文秀秀的,此刻衣裳被抓破了幾個口子,露出嬌嫩乳白的肌膚,裸露在空氣裏,凍得發紅。
他的手裏去時緊緊地攢著那幾張紙,王珩離近了一瞧,是澄心堂紙,本來雪白瑩展的紙張有些破損,想必是方才拉扯的時候不知被誰撕破了吧。
王珩轉身欲要離開,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自有相關衙門會處理。
“且慢,這個小孩子以前在貴居拿過什麼,以及現在在貴居又拿過什麼,都權且算我頭上,多少錢。”
乍然一道清泠的聲音在人群裏傳出。
眾人都循著聲音向來人,王珩亦望過去。
一襲青袍映入眼簾,清寒的目光一掃眾人,微勾些笑意,修長的手指勾著一個荷包:‘這裏麵有十兩銀子,不知夠不夠付這位少年買紙的錢。”
他在眾人麵前將荷包抖,黃燦燦的分明是成色極好的金錠,不知為何這位路見不平的公子說它是銀子。
可能是有錢人家家裏的少年,才這樣黃白不分。
偷紙的少年亦抬了頭,向他一望,頗是愕然。
拽著少年的其中一個夥計嘴一咧道:“公子,莫要玩笑,一個賊可不值公子十兩金子來可憐。”
那公子眉略挑,看著那夥計道:“你隻說夠不夠。”
那夥計四下瞧望,圍觀的人甚多,心下一合計。人家都說這麼說了,若是他再不依不撓的,倒顯得三千居的人都憑般沒氣量,做生意麼,講的就是一個“和”字,這般一計較,沒再多說,接過那一荷包金子,將少年推到那公子麵前,便領著另外幾個夥計揚長而去。
街上的人漸漸散了。
救了少年的公子未再瞅偷紙的小孩子一眼,轉身沒入便人流中。
小孩兒呆了一呆,跟了上去。
王珩望著那位陌生公子和偷紙孩子的背影,略有所思。
忽然,街道上暗塵揚起,幾匹好馬拔開人群衝他而來。
他微皺了眉,幾匹馬已然殺到了眼前。
為首一個人拉了韁繩,穩住馬,從馬上一躍而下,衝他拱手一禮:“少爺,老爺請您過府一聚。”
懷思樓裏。
徐長河殷勤給對麵之人杯中斟滿了酒,涎臉一笑:“多謝大人賞光,肯赴卑職之約。”
那人端起酒盞抿了一口,隨又放下,笑著道:“徐郎中,我早勸過你,當今是個不好相與的,處事更當謹慎,你戶部的帳目不對,卻被禦史台頭先呈到他那裏,他要是會放過你,我跟你姓徐。”
徐長河哭喪著臉道:“下官也不想呀,可是下官不過區區一介從五品的金部郎中,上頭說什麼就得聽什麼,誰知道這馮尚書是有意坑我,素知懷化將軍不喜花花草草的,還偏索我去送了兩盤開得要多嬌豔有多嬌豔的牡丹花過去,這不擺明了諷刺懷化將軍長了一張女人臉,人比花嬌,他不敢把馮尚書怎麼樣,就唆使禦史台那幫老兒參了下官一個挪用公需之罪,當真莫須有之極。”
王珩嗤一聲笑:“這般說來,徐郎中你這莫須有可莫須的真無辜。”
徐長河皺巴著臉道:“大人就莫要取笑下官了。”
王珩轉著酒盞神色一斂,沉聲道:“為今之計,隻有負荊請罪了。”
徐長河眼睛一亮,喜上眉梢:“大人不虧是大人,這等良策下官就是想個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從腦門上鑽了個尖尖來,大人不過須臾,就能救下官於水火之中,這番大恩大德,下官……。”
王珩不耐煩地擺手道:“行了,行了。”
徐長河見他神色間頗有些不耐,甚識趣地閉了嘴,提壺斟酒,舉杯作揖,原先皺巴著的臉笑出層層肉花來:“大人,這杯是下官敬您的。”
酒足飯飽,王珩與徐長河辭了別。
因著今日吏部並無十分要緊的公務,他貪看那街邊的煙火景象,便隨意逛了起來。
春闈試考將近,街上兩側林立的的客棧裏住滿了前來趕考的試子們,做經紀的眼光比耗子都精,不知何時許,街上客棧上的匾額上都刷了新漆,油上了新名兒,什麼高升,狀狀,春風,得意……等盡是這種應景的彩名,許多試子為了討個吉利,也偏愛這種名字的客棧。人一多,連帶著周邊賣文房四寶,小吃,衣裳店的生意都被帶得紅紅火火的,就連郊外的破廟聽說也不知從那裏冒出個老頭兒,豎著一根木牌,上頭書著歪歪扭扭幾個字“欲在此廟宿,先交香油錢。”
王珩邊走邊感慨京城又比原先繁華了許多。
這廂還沒感慨個盡興,前頭突然騷亂起來,隻見路邊以賣筆墨紙硯聞名的三千居前,一群人抓著一個清瘦的小孩兒嚷嚷道:“你個偷紙賊,上幾次沒發現你,你越發能耐了是不,這次竟然連硯台都敢偷了。”幾個人扯著少年,嘴裏罵些不幹不淨的話,推搡著他要去見官,鬧得路邊的行人紛紛駐足觀望,指指戳戳的。
那少年約摸七八歲光景,著了一件灰色的小對褂,麵目甚清雋,文文秀秀的,此刻衣裳被抓破了幾個口子,露出嬌嫩乳白的肌膚,裸露在空氣裏,凍得發紅。
他的手裏此時緊緊地攢著那幾張紙,王珩離近了一瞧,是澄心堂紙,本來雪白瑩展的紙張有些破損,想必是方才拉扯的時候不知被誰撕破了吧。
王珩轉身欲要離開,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自有相關衙門會處理。
“且慢,這個小孩子以前在貴居拿過什麼,以及現在在貴居又拿過什麼,都權且算我頭上,多少錢。”
乍然一道清泠的聲音在人群裏傳出。
眾人都循著聲音向來人,王珩亦望過去。
一襲青袍映入眼簾,清寒的目光一掃眾人,微勾些笑意,修長的手指勾著一個荷包:‘這裏麵有十兩銀子,不知夠不夠付這位孩子買紙的錢。”
他在眾人麵前將荷包上係著的繩子解了開來,黃燦燦的分明是成色極好的金子,不知為何這位路見不平的公子說它是銀子。
可能是有錢人家家裏的少年,才這樣黃白不分。
偷紙的小孩亦抬了頭,向他一望,頗是愕然。
拽著小孩的其中一個夥計嘴一咧道:“公子,莫要玩笑,一個賊可不值公子十兩金子來可憐。”
那公子眉略挑,看著那夥計道:“你隻說夠不夠。”
那夥計四下一瞧,圍觀的人甚多,心下一合計。人家都說這麼說了,若是他再不依不撓的,倒顯得三千居的人都甚沒氣量,做生意麼,講的就是一個“和”字,這般一計較,沒再多說,接過那一荷包金子,將小孩推到那公子麵前,便領著另外幾個夥計揚長而去。
街上的人漸漸散了。
救人的公子未再瞅偷紙的小孩子一眼,轉身沒入人群中。
小孩兒呆了一呆,跟了上去。
王珩望著那位陌生公子和偷紙孩子的背影,略有所思。
忽然,街道上暗塵揚起,幾匹好馬拔開人群衝他而來。
他微皺了眉,幾匹馬已然殺到了眼前。
為首一個人拉了韁繩,穩住馬,從馬上一躍而下,衝他拱手一禮:“少爺,老爺請您過府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