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鎖鏈穿過他的肩胛，在他的腰上繞過兩圈，一邊鎖住他的手腕，一邊釘住他的腳掌，他的黑衣幾乎都成了碎片，鮮血緩慢地流過所有裸露的皮膚，像是詭異可怖的圖騰。他身上的舊傷很多，藏在新傷下麵，密密麻麻得像是爬蟲。
    隻是，上一次救他的時候，好像並沒有這麼多傷口……
    不知何時，長歌竟站上了行刑台，微微抬頭的時候，便能看見阿九垂著的頭，淩亂的黑發被汗與血沾濕貼在臉上，麵色蒼白得像是一種冰冷，那種可怕的冰冷像是存心攪得他心下慌亂起來，他忽然想起自己受傷之時，阿九離開的那幾日，聽聞北析說，是阿九救得自己的性命，這些傷是否就是在那時留下的……
    “我很開心……”那低低的聲音一出，長歌被駭得差些掉下台子去，站穩之後，一雙眼就不知道往哪裏擺了，隻能盯著自己的腳尖。
    阿九緩緩地抬起頭，聲音悶悶的帶著幾分嘶啞，像是胸口與咽喉也受了重擊：“……你來看我……我很開心……”
    “是……”長歌並沒有抬起頭，微微退了一小步，“我今日來，隻是想知道你的身份，想知道……”
    “想知道他們要的是誰的命……”阿九打斷了長歌的話，音調平緩，卻帶著莫名的哀傷，“你說過……妖魔之道……人人得而誅之……我字字記得……”
    “你是羽族。”長歌並不願再聽他繼續說下去，他忽然之間覺得，從前說過的話像是一把刀子，他將那刀子刺向阿九，阿九並不躲避，而是將他抱進懷裏，那刀柄梗在他胸口都是痛，所以他隻求此刻能用別的事情讓那痛不再清楚明白。
    阿九卻隻是沉默，眼眸裏是灰燼一般的平靜，長歌隻看了一眼便沒有辦法再麵對下去的平靜。久久，二人都再沒有說話，隻有空氣裏濃烈的血腥味道異常清晰。
    “我是妖魔。”阿九先開了口，淡淡的釋然，夾雜著長歌聽不懂的無奈，“所以你不跟我走……我知道。”
    長歌很想告訴他不是的，不是因為他是妖魔。可是此刻他什麼都說不出口，要說什麼呢？他自小便是被遺忘的那一個，沒有父母親人，唯一的師父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好像所有人都隔著自己遠遠的，可是自己從前怎麼都沒有發現？是了，便是眼前這個人，是眼前這個人告訴自己什麼叫做重視，什麼叫做重要，什麼叫做將性命交付。自此之後，他才再也不能回到從前的生活，從前的平靜而無爭的生活。
    “你欠我的命，早就還給我了。”長歌抬起頭，眼睛裏寫滿了的，是痛楚，“我欠你的，我也沒法還給你。所以你還是早些離開吧，這裏的一切本就與你無關。”
    “長歌……”阿九忽然叫了他一聲，輕輕地，輕輕地笑了一下，“要我離開，除非是與你一起……”
    長歌一怔，卻見阿九手腕上的鐵鏈寸寸斷裂，落在地上，聲音清脆。他朝著長歌伸出手，寬大的手掌上沾滿血汙，可是他的聲音清淡的，帶著那麼一點點的藏不住的期望：“跟我走吧……”
    長歌看著那隻手，看著手上縱橫的傷疤，隻覺得心髒都快要碎裂開來。他聲音微微顫著：“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好，為什麼要打破我所有的從前的生活，為什麼偏是我？
    阿九眼中的笑意更盛，竟有著霧散雲破般的明朗：“……你笑起來太好看……我太不舍得……”本來以為這麼艱澀的言語太難說出口，可是隻要一看見那雙波光瀲灩的眼，好像隻要一張口，就能完整地說出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