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  第十五章·何真何假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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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何真何假
    溟瀾殿前的梨花又開了,隻是滄瀾常常覺得梨花開得一年比一年少了。夜半時分滄瀾隨手披上了披風點上一盞燈,推開門出去了。
    梨花的影子借著月色斑駁地投在他的臉上,霎那之間總覺得這梨花樹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刻在他的腦海中了,明明這梨花隻伴他走過百餘年的時光,而他的記憶卻不僅僅是百年。或許在懿軒從這裏帶他出來之前,他還有過自己的記憶。甚至他大膽假設,可能他就是滄瀾。然而每每想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卻覺得十分的諷刺。近些日子他的腦海中往往會出現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甚至可以看到桃花樹下那個人穿著與他一樣的衣服和懿軒練劍,還有這梨花樹下那個人與懿軒並肩而立。每次夢見滄瀾的時候,他便會點起燈來這梨花樹下站著靜靜回憶,這一回憶往往就是到日升之時。殿中小廝起來打掃院中落葉飛花的時候常常看見他們帝君早早地就站在梨花樹下了,每次看到他們帝君他們就會再下一天的早上更早的起來,不過他們的帝君還是比他們早起一步,久而久之他們也都習慣了。不過大膽的小仙曾經問過帝君這件事,滄瀾卻什麼都不說。
    今天晚上,他又夢見了滄瀾,熊熊烈火之中焚燒著的滄瀾化為原型,直直地隕落在紫霄殿後的梧桐林中。夢醒了,他也知道不久之前懿軒為了一株小小鳳尾梧桐而失手殺了他的原因了。他與滄瀾還是有那麼遠那麼遠的距離,簡單來說他是妖、滄瀾是神,更進一步來說,懿軒隻會為了滄瀾而心殤,而這個滄瀾並不是他。
    所有的畫麵如同親身經曆的一樣,真實地讓他害怕,費心思索著夢見的所有所有,他顯然沒有在意到身後的梨花樹下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藍衫的人了,直到懿軒靠近了他,他才猛地一轉身,失神地他張張惶惶地道了句,”帝君來了。“
    懿軒見滄瀾垂下頭不願看見他,不疾不徐地從袖中取出一個青色小瓷瓶,說道:“恩,曦澤讓我帶了些“凝魂”給你,你的靈魄畢竟有過損傷,用這“凝魂”雖無大用,倒是可以將你身上的傷消去。來。”
    而當他想要接近滄瀾的時候,滄瀾卻顫抖著避開了,懿軒有幾分疑惑:“怎麼了?”
    滄瀾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與懿軒對視,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懿軒眸中那個自己,但是懿軒看的從來就不是他。懿軒眸中的人與他一模一樣,而那並不是自己,那是“滄瀾”。懿軒清醒了三萬年,現下卻將他作為一個可笑的借口,一個欺騙自己的借口。可是他從來就不想做一個借口,一個替身,一個名為“滄瀾”的布偶。懿軒,你不覺得你的愛很可笑麼?
    久久的對視,仿佛就此穿越了三萬多年的時光,一樣是在這梨花樹下,那時滄瀾的眸中是不可一世的驕傲孤傲,而現在的滄瀾眸中隻有恨了,隻有恨了。
    “帝君不必為滄瀾費心的,魂魄本就是不完整,即便用了這上好的‘凝魄’也是無用的。”滄瀾自嘲一般地繞過了懿軒,徑自進了屋。就算”凝魄“可以補救我的魂魄,可是懿軒你可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也補救不了的,一旦被打碎,什麼都彌補不起來了。懿軒,當初,為什麼要喚醒我呢。
    懿軒反複思索著這句話,似乎看透了滄瀾想說的話,然而當他想追上去時,滄瀾卻在門欄處停了下來,零落的花瓣灑在他的紅衣上,那背影透過微弱的燭火看起來又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不知何時,滄瀾輕聲地歎了氣,不帶任何表情得回頭看著懿軒,說道:“到底是誰沒有看透呢?我從來不是他,而你卻一直在看著三萬多年前的他。”懿軒,滄瀾不是神,滄瀾也是會恨的,也是會痛的。
    懿軒愣住了,三萬年前洪荒之變那刻滄瀾的身影又浮現在他的眼前,原來,滄瀾三萬多年前就已經不在了。懿軒自嘲地捏碎了手中的青瓷小瓶,笑得慘淡:“滄瀾,你恨我麼?”
    許久之後,懿軒隻看見滄瀾搖了搖頭。
    次日一早,祭天台前就來了一個紅衣少年。
    次日一早,祭天台前就來了一個紅衣少年。
    曦澤見到滄瀾之時卻有幾分驚訝,這少年看上去比先前更加消瘦了,他卻一點也不驚訝滄瀾會找他。曦澤不僅知道滄瀾會來找他,他還知道滄瀾想知道的事情。滄瀾想知道的隻有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冥帝滄瀾”,自從他從長白幻境回來,記憶中那個“滄瀾”好像越來越深刻,甚至他曾告訴自己他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冥帝滄瀾,可是夢中種種皆如親身經曆一般,那麼深刻,那麼真實,真實到他不敢去相信。
    輪回之盤悄然轉動,曦澤帶著滄瀾步入了輪回之中,那裏是所有記憶的開始也是所有記憶的終點,那裏可以看到一切的初生,也可以窺測出一切的終結。
    熊熊烈火燃燒著喧囂著要焚毀一切,烈火中央一隻雛鳳慢慢蘇醒,雛鳳漸漸展開被烈火蠶食的雙翼,撲動著向無垠天際飛去,衝破九重天的結界,來到混沌初開的人界。鳳棲梧桐,高飲清露。這是一切的開始。
    幽冥台下波瀾驚起,初遇之時,他不過在經曆第二次痛苦的涅槃,年少的懿軒借幽冥池水滅了他身上的熊熊烈火。他說,待到九重天上梧桐蒼翠之時,他便會歸來。這是初遇。
    再一次相遇,幽冥台下滄海枯竭,桃花漫天。枯月劍舞,名動四方。幽夜魂驚,撼動天地。並肩而立,倚樹同眠。這是相識。
    相知相識,相交相慕。再到焚心之酒,洪荒之變。一切的因果在洪荒的那場屠戮之中被焚毀,他們之間看不到過去更看不到將來。這是變故。
    冥界之源,彼岸花滅,重聚魂魄,永世為妖。南荒的月色鎖住了重新拚湊出的滄瀾,同時也抹去了他所有的記憶。再到三萬年之後,一聲“摯愛”讓他再次回到了九重天上,再次回到了懿軒的身邊。這是重生。
    雪落枯月,梧桐凋謝,紅衫作塵。為了並肩的他無論做了什麼也無法彌補他與懿軒記憶中那個滄瀾之間漫長的距離。這是遺憾。
    長白幻境,毒蠱千回,愛與不愛,相視無言,願以一死,斷卻思戀。幻境之中,眾生無相,他第一眼便認出了懿軒,隻可惜,懿軒沒有認出他。懿軒帶回去的不過是他破碎了的魂魄,無論他再用心彌補,一切都無法挽救了。這是怨懟。
    所有的記憶被一一尋回,萬年以來的每一幕清晰地在他的眼前放映。他幾乎無力再去麵對擺在他麵前的這一幕幕,命運就像一個巨大的賭局,在其中的每一個人都傾盡自己的所有去下賭注,有人想賭自己的愛,有人想賭自己的執念,有人想賭自己的歸途,可置身其中的人沒有一個能逃過命運的捉弄,一個一個信誓旦旦,卻在賭局的最後輸的一敗塗地,那些相愛的人紛紛離去,那些許下至死不渝的誓言的人在苦苦掙紮,那些贏得了天下的人最後孤獨一生。每個人擁有了原以為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之後卻發現自己失去了很多很多原來擁有的東西,這樣一來,原來他最想要的就變成了不屑一顧的廢物,那些他曾經擁有的東西就變成了現在的他最想擁有的。這正如站在命局之中的每一個人,我們都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賭上了自己的所有,最後還是輸的一敗塗地。你、不可笑麼?我、不可笑麼?我們、不可笑麼?
    “你所看到的這一切都是你所有的記憶,可是,滄瀾,我隻想問問你,你明明知道懿軒原來的用意,為什麼還要做這麼多。你要知道百年過後,他連你是誰都會忘記。三萬多年前,冥帝滄瀾戰死的那一刻開始,懿軒就不是懿軒了。”
    “我知道,可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沒有恨過。對我而言,或許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懿軒就是滄瀾的使命,而滄瀾卻是懿軒的宿命。”
    輪回盤戛然停止了轉動,偌大的祭天台顯得幾分清冷凝重。滄瀾失神地呢喃著:“懿軒,你會後悔的……”滄瀾笑得太過癲狂,他想懿軒永遠也不會相信他——一個擁有著與冥帝滄瀾同樣容顏的卑賤的妖,竟然就是三萬多年前那個為九重天戰死的冥帝滄瀾。
    曦澤望著滄瀾踉踉蹌蹌遠去的身影歎了一聲,他也不明白,到底是誰沒有看透。一個把神與妖之別看得太重,一個又把輪回命途看得太重;一個想要欺騙自己的理由,一個不願做那個理由;一個為了記憶而傷他,一個為了記憶而癡狂。他們之間無愛無恨,而懿軒記憶中的那個他與滄瀾無真無假,說到底不過是懿軒從來沒有相信過滄瀾,他隻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他所看到的滄瀾是妖,就要除,他所看到的滄瀾是神,那就是所謂的摯愛,就怕連懿軒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到底為了什麼而喜歡滄瀾,他所眷戀的滄瀾隻活在他的記憶裏,沒有辦法回去,隻有把滄瀾的模樣一點一點地鐫刻在心底。當現實的滄瀾早就站在了他的麵前,他眼眸中的卻隻是一個回憶而已。
    北荒雲山上的曼珠沙華開得正好,滿山的素色如同落雪一般,淩淵邀天帝一同賞花。
    “無色的曼珠沙華?”懿軒看這滿山的無色曼珠沙華有幾分好奇,卻又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一樣,陌生著熟悉。
    淩淵將袖中藏著的甘露撒到曼珠沙華之上,笑道:“懿軒,你可曾記得當年你領滄瀾來我這北荒雲山。當年你也是這麼說的,隻不過現下你卻忘記了這片曼珠沙華你曾經見過。”
    “忘記了總會比記住要好。”懿軒這麼回答,對他來說,所有的記憶,有關於滄瀾的記憶都是痛苦的,他們提醒著懿軒一切的開始與結束。
    “懿軒,你可知有時候想要忘記會記得更深刻。就像……”淩淵回頭望著懿軒。萬年的時光足夠讓這個眾人頂擁的天帝重整九重天,足夠讓這個以蒼生為念的天帝懂得天道輪回,也足夠讓這個放棄了滄瀾的天帝脆弱地一擊而破。
    懿軒回望滿山的曼珠沙華,徑自接下淩淵的話:“就像滄瀾元神破碎的那一刻,即便懿軒忘記了所有,依然記得。”
    “父神曾說,你是最固執的,想來可真是。”淩淵摘下一株曼珠沙華,輕輕放在懿軒的手中。
    “淩淵,算來父神也羽化有三萬年多年了。”懿軒不敢去回想,他從來不相信這位能夠破世間混沌的上古之神能在自己的預言之中羽化,他也從來不相信所謂的命途。
    “隻是即便父神羽化而歸,上古留下的預言卻始終沒有因為父神而更改,我們要麵對的總是我們的,總是不能逃避的。”淩淵頗有深意地望向懿軒,他掌中的曼珠沙華慢慢在掌心融化開了。
    過了很久,淩淵才聽到懿軒開口。“淩淵,這三千年來,我真的做錯了麼。”
    “或許吧,或許有些事有些人是不可強求的,就像我這北荒雲山中下的曼珠沙華,錯過了花期就會凋謝,再美也隻停留在他們盛開的那一刻。”我們每個人都沒有錯,錯的不過是我們的執念罷了。這世間本就無真無假,無愛無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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