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長白幻境
    幽冥台曆經幾次修葺，破碎的台階已經被修補完整，兩側旁逸的枝條也照著帝君的吩咐重新修整了一遍。幽冥台九十九層的台階上，懿軒抱著滄瀾靜靜地坐著。
    這一年的冬季好像非常地漫長，大雪來得忽然，卻連著下了不知有多久。懿軒拂去滄瀾身上積的雪，緊緊地握住了藏匿在衣袖下已經失去溫度的手。多麼希望時間在此凝滯，百年的輪回不久之後就會降臨，在那之後我又會忘記你，滄瀾，我不知道我還能記你多久，我想讓你活過來，可是……我卻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會不會再一次失手殺了你。
    懷中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霎時之間狂風呼嘯而來，懷中的他化為一隻鳳凰，張開碩大的翅膀，向空中飛去，那奪目的火紅色一如舊時模樣。然而那隻鳳凰往半空飛去的同時，全身的火光也讓他變得透明，直到他遮住太陽之時整個身體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彈指之間，他的所有化為火紅的羽毛往不知何處飛去。
    滄瀾，我不想去傷害你，可是我也不想再次失去你了。懿軒縱身騰起，穿過稀薄的雲層，追逐那些紛亂凋零在夕陽中的羽毛。
    聽聞長白山之中藏匿一處幻境，此處以雪為障，皚皚白雪將四圍的山色湖光遮掩住，隻有大雨紛紛之後，透過陽光在半空之中形成海市蜃樓一般的奇景才可知曉這長白幻境到底藏匿在什麼地方。長白幻境借這一處雪景而聞名，凡人入此境內莫不為這茫茫大雪灼燒雙眼，而妖魔入此境內莫不為這雪化為碎冰，實為奇特。長白山之中奇的不單單是這雪，更為奇特的就非這幻境所屬了，所謂的幻境，生似幻，死勝幻，有相皆為無相，有形皆為無形。入這幻境，世間種種拋卻身後，眼前紛蕪繁雜真假難分。
    落雪紛紛飄到長白山群包裹著的一方湖泊之上，然而如此大的落雪卻沒有在湖麵集聚，而是飄到湖麵的同時便消失不見。湖泊如一麵巨大的鏡子靜靜地躺在四圍雪色之中，而湖泊一側簷上銀鈴輕輕響起的亭中一位白須老人正在悠哉悠哉地喝著茶，若是不仔細看，或許那老人滿身的素色便融入了漫天的雪色之中了。懿軒縱身躍到亭邊，恭恭敬敬地行上一禮，見那老人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這便上前幾步，笑道：“聽聞長白幻境守護之仙從混沌初開之時便守護在這長白之境，老前輩可是這長白幻境的守護之人？”
    老人自顧自地喝著茶，卻沒有在意這位守著三界朝拜的天帝陛下。懿軒恭敬地站在旁邊，悉心地等著老人喝完杯中的茶。當老人想要拿起一側的紫砂壺倒上第二杯的時候，懿軒卻將紫砂壺搶去給老人斟了杯茶。老人這才抬起了眼睛，扶了一把胡須，徑自說道：“沒想到天帝陛下能夠光臨我這長白幻境，這裏已經幾萬年沒有人來過了。今日也不知怎麼了，先是一隻鳳凰落在了這幻湖之中，接著又迎來了天帝陛下。”
    聽到鳳凰二字之時，懿軒的眼睛閃現出一絲的欣喜，卻又笑著掩飾過去：“仙人可否告知懿軒，那幻湖之中有何玄妙之處。”
    老人抬了抬手漫不經心地拿起茶杯小咗了一口茶，這才不疾不徐地望著不遠處的幻湖，徑自說道：“這幻湖啊……從這長白山開始下雪的那一天起就存在了，這萬年之間除了山上的花草樹木有過興衰枯榮，這長白山就沒有過什麼變化。天帝陛下應該也聽聞過我這長白幻境，這幻湖便是幻境形成最初的原因。”
    說到幻湖，老仙人這便站起身來，指向幻湖中央那片在陽光的反射下泛出淡淡藍色的部分了，“帝君您看著幻湖中央有何玄妙之處。”
    懿軒順著老仙人所指的方向望去，那片波瀾不驚的湖中央裏一個清晰的倒影赫然在目，一雙如有火焰在其中燃燒的眸子，除了滄瀾又有誰能將其中焚毀一切的力量演繹到靈魂的最深處。那麼刻骨的記憶，那麼刻骨的人，還有那麼刻骨卻不值得一提的感情。滄瀾的模樣在水中逐漸深刻，隻是柔美到極致顯得幾分妖冶的臉龐那麼高傲地與懿軒相視一笑，懿軒卻失聲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滄瀾……”然而眼前的一切在老仙人的一聲笑中化成了虛無。
    老仙人撫了一把胡須：“帝君不想知道這長白幻境的秘密麼？帝君不想去找冥帝殿下麼？”
    “自然想去救他。”懿軒轉身深深地凝視著老仙人，那種目光澄澈到讓任何人都不會相信他曾經那麼殘忍地利用了他所愛的人，又在那個人回來之後再次將他一點一點地粉碎。
    老仙人笑著說起這個長白幻境，開天辟地之時，白雪之中孕育了這麼個幻境，在眼前這幻湖之中藏著鮮少有人涉足的幻境，在這個幻境的一切事物都沒有真正的相，所有的人沒有區分，即便入幻境之前他的身份是什麼，在這個幻境裏人人沒有不同。這個幻境賜予進入的魂魄聚魂的效果，幻境的結束就在那個人在幻境之中死去。所以說想要找回滄瀾破碎的魂魄的方法就是進入這個幻境，而能否將他的魂魄一個個找回來就要看所找之人願不願意同他回來了。
    願不願意？懿軒聽到這四個字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把握了，他從來沒有想過當他記不住滄瀾的模樣的時候他會不會認不出滄瀾，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那個被他一點點撕裂的滄瀾還願不願意回到他的身側。
    “帝君可還願入這幻境麼？”
    懿軒癡癡地看著眼前的湖色，久久沒有回答。三萬多年前的鳳凰涅槃在他的眼前慢慢鋪開，隕落在他懷中的滄瀾那麼無力地想要觸碰懿軒的臉龐，無力地說著那句讓他聽不真切的愛。而如今，他們之間早就隻有恨了吧。滄瀾，如果我將你找回，我還能不能彌補之前所有的過錯，我們還能不能回到原點？滄瀾，我去找你，我想讓你告訴我你的答案。
    “好。”懿軒堅定地咬出這個字，好像費勁了他所有的力氣才有勇氣說出這個字。
    眼前的幻湖之中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卵石小徑，蜿蜒到幻湖的深處，湖水紛紛避讓而開，一時之間幻湖之上波濤澎湃而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屏障，擋住了灼熱的大雪。
    老仙人目送著天帝陛下入這幻境之中，又回到亭中細細斟上一壺茶水，等待著不久之後月亮再次落下時幻湖之中歸來的人。
    一日之後，天方破曉，月歿之時，湖水之中破開一道小路，風塵仆仆的天帝陛下懷中抱著靜靜睡去的冥帝，僅僅從天帝那凝重的臉上便可知道發生了什麼。
    老仙人隨即倒了杯茶水，“天帝陛下可尋到冥帝了？”話才說完，便聽見懿軒大步抱著滄瀾走到他的麵前。臉龐興許是久經了風沙而略顯枯黃，右邊臉上一道結痂的血痕卻有些觸目驚心，再看懿軒懷中靜靜依偎著的冥帝，那仿若女子的臉龐上冰冷若霜，呼嘯而去的風吹起他身上草草蓋上的衣服，正好露出了他一身斑駁的傷痕，左胸的位置好像被利器所傷，好在這幻境中發生的一切皆為虛幻，隻有境中之人的情感是真真切切的，滄瀾沒有性命之虞。
    “仙家，他的魂魄……”顫顫巍巍地吐出這幾個字之後懿軒沒有繼續說下去，幻境之中發生的所有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卷入漩渦深處，那種讓人窒息的痛楚一點一點的逼了上來。從他剛剛步入幻境的那一刻開始，他對滄瀾做的一切一切都直接導致了他們最後的結局……
    他隻記得在戰火之中，滄瀾跪下來求他不要殺了那個人，他卻妒忌地認為滄瀾已經愛上了那個被滄瀾利用的人，他要除掉那個人，滄瀾是他的，誰也不能奪走。
    “你已經愛上他了麼？”
    “那又怎樣……這一切都與你沒有關係，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
    “那，我非要殺他呢？”
    “不，你不能殺他。”
    “為什麼？”
    “殺了他，你會後悔的、”
    “笑話，殺了他我會擁有所有我想要的東西。”
    “嗬嗬，父親，你會後悔的。”
    懿軒就這麼看著滄瀾將袖中藏著的匕首插入心口，那一刻，滄瀾笑著對他說：“父親，我說過，你會後悔的，你會很傷心的。”幻境在滄瀾死的那一刻被打破，幻境之中懿軒深愛的那個孩子竟然就是滄瀾，當他看著懷中依偎著的是滄瀾時有說不出的驚喜，然而當他知道他所愛所殺的兒子是滄瀾時卻有說不出的悔恨。滄瀾真的說對了，他會後悔的。
    “剩下的魂魄留在幻境之中了，冥帝殿下既然不願給帝君找到，做再多也是無用的。”
    “是麼？嗬嗬……”懿軒俯身親吻著滄瀾的側臉極盡了他所有的溫柔，“如此，告辭。”
    懿軒抱著滄瀾重新回到了偌大的九重天，那時正逢臘梅開花，溟瀾殿後移栽的幾株臘梅花隱隱約約地透露著些許芬芳，香味和著花影頑皮地透過鏤空的窗子撒到沉睡的人身上，懿軒不由將頭埋在滄瀾的頸邊，呢喃著一句：“滄瀾，我不會放你走的，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