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木槿汐果然好多了，此時都能下床走路了，比起前幾日來說，儼然已經是好太多了。
    用過午飯之後，慕然讓她去房間內的溫泉池裏泡個藥澡，準備次日早晨便送她回鎮上。
    木槿汐裹飽肚子之後，又隨手順走了兩個橘子，想著泡這藥澡並非一時半會兒的事，中途要是無聊了，還能剝倆橘子吃。原本是想借兩本慕然的佛經看看的，前日裏不經意的瞥了一眼，發現上頭寫的竟然全是梵文，果然不是凡品，自己此類凡夫俗子，又怎麼能看的懂其中的奧妙呢？因此也就斷了這方麵的心思了。
    好歹也在這裏小住了一段日子了，木槿汐對東家慕然的喜好頗有些心得，庭院裏四處溜達了一番，便準備回臥房泡藥澡了。
    剛踏進內室，便聽見屋外有人進來的腳步身，木槿汐將手中的橘子放到溫泉池旁的木踏上，轉身朝著木門的方向走去。屏風後果然有人，此人正是木槿汐被救回來那晚，深更半夜造訪此處的那個姑娘。
    她手裏端著一些幹淨清爽的衣衫，見木槿汐一臉笑意盎然的迎了出來，也並未有太多表示，眼神中依舊帶著往日裏隨時可見的寒意。果然師徒都一個樣，冷到骨子裏。
    前些日子裏，聽慕然解釋，這姑娘叫素素，並不是他的未婚妻之類的人物，而是他從前在一個村莊裏救下來的病者。
    當時那個村莊瘟疫橫行，她是唯一一個幸存者。慕然為了救她，也算是費盡心血。數十天不眠不休之後，那姑娘終於醒了，興許是姑娘家看到救自己的這位年輕郎中長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醫術高明，若是跟著他，下半生鐵定是不用擔心任何民生問題了，於是，春心萌動了，醒後便抱著報答的心思，竟想以身相許來著。
    慕然得知她的心思，最初卻並未識破，隻是委婉的告訴她，報答人並非隻有這樣一種方式，再者他當初救她時，也隻是想著醫者父母心，並不是圖她日後的報答。卻不想，那姑娘執拗的很，死活要有所答謝，再後來，不知道慕然用了什麼方法，她便以他徒弟的身份跟著他一起隱退在了這深山之中。
    這慕然到底還算是一個風流人士，徒弟都收女子。但是又想到自己的徒弟童少軒也是個異性，雖然是個斷袖，但好歹也是個男子，尋思到這裏，又覺得沒什麼可羨慕的。
    再想到，既然有了如此這般前景，這素素看自己時眼中帶著敵意，也算是事出有因，有情可原了。
    幫木槿汐調好水溫，放了適量的草藥，直到完成了一切程序，素素才起身，踱步到她的身後，過程中臉色也一直是冷冷的，好一會兒，才沒什麼情緒的說了句：“把背靠過來，師傅讓我把你身上的穴道揉開，有利於藥材的吸收，傷寒能好的快些。”這話的字麵上中雖夾雜了一絲關懷，但語氣中卻絲毫沒有一丁點兒關心可言。
    好在她的手並不是涼涼的，捏在背上的手法也很是嫻熟，輕重也掌控的十分到位，可見慕然教的有多好，一個徒兒尚能做到如此，那她的師傅，想必更加出色。
    想到素素的師傅，木槿汐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話應該同她講一講。
    拽著拳頭在水下想了良久，她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素素姐，我想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些誤會。”
    “誤會？”身後那人的語氣中帶了一絲詫異，頓了頓之後，冷冷道，“我覺得我們之間沒有什麼誤會的。”
    一開口便被吃了一個閉門羹，看樣子是沒有再問下去的機會了，木槿汐想了想，覺得既然不能問出心中的疑問，此時打個招呼也是必要的，“我明日便打算回家了，叨擾多日了，承蒙素素姐這些日子的照料，槿汐回去後，定不會忘了姐姐的恩情。”
    背上的揉穴道的動作停了停，那個清冷的聲音再次想起：“你明天就走了？”話中似有幾分驚訝，隨後卻筆鋒一轉淡淡道：“你不必謝我，救你的是師傅。”
    “他，我自然也會感謝的，隻不過若不是姐姐你為我采藥煎熬，我也不會好的這麼快。”木槿汐認真答道。
    身後的人沉默了片刻，竟道：“你方才說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你原本想說什麼的，說吧。”
    木槿汐嘟嘴想了想，有戲，伸手取過一個橘子，握在手中開始把玩了起來，“姐姐那日看到我，為何說了那樣一句話？”
    “哪句？”她問。
    “原來不是她啊，果然，是我想得太多了。”木槿汐答道。
    素素‘哦’了一聲，似乎想到了什麼，木槿汐將身子坐坐端正，等著她的後文。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時師傅收我剛巧一年整。”素素的語氣突然變的有些傷感起來，木槿汐沒有打斷，聽著她緩緩的娓娓道來。
    “那時也是冬季，下著漫天的大雪，師傅救了一個姑娘，那眉眼，乍一看，與你還有一兩分相似呢。”又是一聲哀怨的冷笑，“但是你生的比她美太多，也不似她那般城府深厚。”
    聽她這麼一說，似乎能明白這個故事最後想必一定是一個悲劇收尾，隻不過，既然已經知道是個悲劇了，過程卻被素素說的這樣平靜，越是平靜，越是讓槿汐覺得有些不安。
    “大雪封山，那姑娘暈倒在醫館門外時，儼然已經是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了，是師傅救了她。這姑娘身中奇毒，師傅為了救她，幾乎什麼方子都試了，卻依然不見好轉。但他卻又做不到不去管她，估計是尋思著，好歹這人他也救了，不能半途而廢，眼睜睜看著她等死總不是辦法。師傅開始以身試藥，各種醫書上沒有的藥方，他都親自試過，終於那姑娘醒了。”話說到此處，木槿汐心底不禁感歎道，果然自己先前小瞧他慕然了，這般有毅力的醫者，果然令人欽佩。
    隻不過至少聽到目前為止，事情的發展趨勢還是好的呀，槿汐轉過頭來看了看素素，見她一臉傷情的表情，這才曉得剛剛所敘述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個開始。
    “她雖然醒了，脈象卻依舊很亂，但至少人醒了，師傅的壓力還是減少了不少的。她比我膽大，也比我有手段。她很喜歡師傅，終日裏粘著他寸步不離，身體稍微好一點時，便會做一些師傅平日裏愛吃的菜，對師傅各種討好，我皆看在眼裏。師傅似乎也並不排斥，領了她的情，受了她的好。當師傅又是要出門外診的時候，她便又會病倒，這樣師傅便不得不留守在她身邊，親自為她試藥。”她說著，頓了片刻繼續道：“其實，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她是故意的。倒是師傅，為了他，白白喝了那麼多湯藥，沒病也喝出病來。”
    “後來，她對師傅坦白了心意，師傅也默許了，師傅對她很好，時常帶她去蘆葦蕩旁看螢火蟲，知道她喜好喝酒，買了最好的女兒紅陪她去屋頂上一邊賞月，一邊對飲，兩人原本擬定將在七巧之時拜堂成婚的。但在離婚期不到半個月時候，師傅發現她竟然別有身份。”期待了已久的轉折點，終於在此時出現，槿汐幹幹的咽了一口唾沫，聽著她繼續說下去。
    “那晚，師傅將裁縫做好的喜服送去給她，看看還有沒有地方需要修改的。卻無意中發現她與別人私通的書信。信上說，自己故意服毒，讓師傅來解毒，並偷聽師傅所用的藥材，解法，都已經偷偷記錄下來，準備次夜毒死他後離開。起初師傅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不敢相信，但是他卻不得不信，這信上確是她的筆跡。師傅家世代行醫，醫術高超，同行中難免會有眼紅的人，原來她就是師傅父輩時結下的，仇家的女兒。他用自己性命救來的女子，竟然會是這樣，這對他來說打擊很大。碰巧她回來，看見師傅握著那信封，驟然變了臉色。其實我想，倘若那時，她隨意編個理由騙一騙師傅，師傅還是會選擇相信她的，畢竟他對她用情至深。”素素歎了一口氣。
    沉默了片刻接著道：“可是她卻並沒有，她說自己早就厭煩了呆在師傅身旁的日子了。也讓師傅不要癡心妄想了，自己早已有了相知相許的意中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她臉上的笑是多不屑，還質問師傅，你以為如此對我，我便會真心相付？我日日夜夜守在自己仇家身旁，你怎知我是怎樣一種心情？你可以說我都是假的，但是你，又有幾分是真的？”說到這裏，她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閉上了眼睛。
    素素麵上的神色似有些痛苦，但頓了片刻還是將故事繼續說了下去，“師傅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竟嘔出一口鮮血來，含笑的容顏有些扭曲，他向她道，至少那壇女兒紅是真的，那場螢火蟲也是真的，我對你的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