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夢縈時分,餘溫可真 第十三章 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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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後,天氣漸漸轉涼。疾馳的光陰寸寸迫近,轉眼木槿汐嫁到殷家已將近三個月了。
九月初二,秋月皎潔,自新婚後便再未踏入止瀾軒半步的殷熙城,破天荒踩著月色踏進了這座清冷荒涼的主院院門。夜風將正房大門吹開,重重的紗幔飄舞紛飛,隱約可見帳幔後有一迎著月光翩翩起舞的女子,偏冷的嗓音哼著零零碎碎的曲調,遠遠的望過去,她就像是裹著一層朦朧的霧色,寒泠泠透出幾分妖異來。而院中的花影投在窗欞上,就像每逢新春時會貼上的什麼新巧剪紙。
風將帳幔吹得飄起來,出現一身紅衣的木槿汐,以石黛描出的細長的眉,唇上勻開朱紅的胭脂,眉心一朵紫金花瓣……就是新婚那一夜,也未見她打扮得如此豔麗。
叮當,叮當,帳幔後五色的珠簾被晚風撞得搖擺不定,飄搖的燭火裏,美人麵色微熏,眼神間有些迷離,想是喝了不少酒了。她緩緩抬起手,盈盈然伸向門口處麵無表情的殷熙城,眼簾微微抬起來,眼中那些粼粼的波光,竟然像是滿懷柔情。
又是毫無征兆的一抹笑,驟現的風情,過渡如枯木回春。琳琅清脆的笑聲末端,居然哼起戲文來,唱得竟然是新婚前一個月的夜裏,她說此生再也不會唱的《梁祝》。
“呀,梁兄,來呀。眼前還有一口井,不知井水多少深?你看井底兩個影,一男一女笑盈盈……”不愧是昊城最大最紅火的梨園的當家花旦,即便是醉成這幅模樣了,卻依舊咬詞清晰,字正腔圓。
殷熙城愣了愣,卻沒有上前握住她伸向自己的那隻手,目光停留在她難得一見的柔軟神色裏:“已是二更,夫人還不安睡,急急的讓碧蘭來找我,是有急事?”
她上前幾步,曳地的灑裙行止間一陣窸窣,微微偏頭看著他:“今日,是我生辰,一個人喝酒,未免太冷清了些。”她自顧自的笑了笑,“我以為你不會來,可你來了,既然來了,卻連握住我的手都不敢,”她低頭握住他右手,拉到自己胸前,一點一點向上,是要撫上臉的姿勢,卻在靠近耳廓時停住不動了。她定定的看住他:“你在發抖?”眼睛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我是有多可怕?”
他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不動聲色的收回手:“你喝多了。”
她打量他許久,抬手揉了揉額角,像是滿腹疑惑:“喝醉了不好嗎?從前我在青樓裏,看到那些買歡的客人,若是哪個姑娘被灌醉了,他們可是相當開心呢。”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眼看著他,微微偏頭,“喝醉了,我敢叫你來,還敢唱戲給你聽。你呢?芷睿,我喝醉了,你覺得好不好?”她果然又把他當作他了。
房中一時間靜極了,他低笑了一聲,“你這樣,是想挽回我的意思麼?那你也至少分分清楚,現在你要討好主,是殷熙城,不是殷芷睿!”
她朱色的唇微微抿起來。
“怎麼?我猜錯了?”他笑著點點頭,“是啊,你怎麼可能想要挽回我?過去,我對你有點兒意思的時候,你惡心還來不及,今日做到這個程度,是又想將我氣一氣吧?”話罷,緩步走到珠簾後的妝台上前,執起漆奩上一隻玉製的酒壺,“這裏頭的,又是什麼名堂?”仔細端詳了會兒,臉上浮起古怪的笑意,回頭看著她道:“還是覺得我不是殷芷睿,卻又娶你進門,還冷落了你這麼久,心生怨恨?嗬嗬,即便是這樣,你也總不至於是要殺了我吧?”
她神色一頓,臉上血色盡褪,唯有嘴唇飽滿濃麗依舊,像冰天雪地裏唯一一朵垂掛枝頭的紅櫻,明明是那樣明豔的妝容,卻蔓開一寸一寸的冷意:“原來,你就是這樣看我的?”
他挑了挑眉,唇邊勾起溫柔笑意,出口的話卻似冰冷的刀子,生怕刺得不夠狠不夠準:“我有時候會想你到底有什麼好,想了將近三個月。”
他抬起她的下巴,像是打量珠寶店裏一件待價而沽的首飾,“那時候,我怎麼就會看上你呢?”
他靠近她:“而你,卻偏偏心裏隻有那個人!說過多少次,他是殷府的禁忌,他已經不在了,你既然已經嫁給我了,這心裏就應該隻想著我,你是不是總愛觸犯別人的底線?”怒色從眼眸深處泛上來,隻是一瞬,又是那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自古忠義不能兩全,你為何不能想想明白?”
她頓了一頓:“若那人,他並沒有離開。若那人,此時就在我的眼前呢?”
他放開她,搖頭笑笑:“還是那句話,忠義難兩全,有些事,並不是你我想如何,它便會如何的。”
他毫無留戀的邁出院子,背影消失在院門以後。風漸漸變大,似有桂花從月亮上飄下來。狂風將幾盞燭火吹熄,在一點火燼裏,木槿汐執起妝台上的玉壺,就著壺嘴,將壺中的酒一口一口飲盡。
這是嫁入殷府,洞房那晚後,兩人第一次獨處,卻也已經像是最後一次獨處了。
故事卻並沒有在此時畫上句點,仿佛這無邊的夜色中,誰都能在這卷卷宗上描上一筆。
一抹黑影自主院牆頭輕盈的翻身落下,朝著後花園的方向隱去,茫茫黑夜中暗暗的埋了一絲蹊蹺,木槿汐卻毫無察覺。
隻有方才剛從止瀾軒出來的殷熙城,將這一切都默不作聲的看在眼裏。他站在暗處,一手扶著一旁的銀杏樹,風吹過,帶下一片片金色樹葉,宛如一隻隻翩翩飛舞的金蝶落滿他周身。仿佛想往前,卻又遲遲不能邁出那一步似的。
黑影隱去的方向是後花園的朝鳳院,那是,殷老太太的院子。
次日暖陽高照,萬裏無雲,是個難得的豔陽天。用過午膳後,木槿汐獨自一人坐在水中亭內,執了一碟魚食在手中,正在喂魚兒呢。
今日的她,仍舊是一襲白衣。她好像有好幾身這樣的白衣,沒有過多的修飾,皆是找昊城最好的裁縫,用上好的白緞子做出來的。領口,下擺還有袖間做了簡單的藏青色的細線繡紋,下身一條藏青色白底的灑裙。她的那些白衣,乍眼看去,都差不多,細細看過,才發現每一件都各有特色別出心裁。不過比起老太太和那湖中閣的秋月姑娘,她的穿著,的確是有些過於樸素了些。但是不可恭維的是,她這樣性情清冷,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真的很適合白色,仿佛天生就該穿著白衣來著。
碧蘭端來筆墨紙硯,擱在亭中殷熙城時常小歇的案台上。待她將宣紙布置妥當,筆架端正,開始磨墨了,這才開口:“大少奶奶,今兒個,您想畫什麼呀?”
木槿汐收好放魚食的碟子,提起灑裙一角,緩緩踱步到案前,笑吟吟的望著一旁正在研墨的碧蘭,喃喃道:“這荷塘中的魚兒生的顏色倒是喜慶的很,看著熱鬧,卻不會喧鬧,真是好玩意兒。”說著提起筆來,頓了片刻,繼續道:“那就畫魚兒吧。”
不一會兒,一副錦鯉覓食圖,就大功告成了,她這工筆細描,堪稱一絕。畫近處的魚兒時,把金魚的每個部位一絲不苟地畫下來,像平日繡娘們繡花那樣細致;畫遠處的魚兒時,又用揮筆速寫,很快地畫出金魚的動態,仿佛金魚在紙上遊動。
碧蘭站在一旁看的兩眼放光,直呼大少奶奶畫的太妙了,想著將它晾幹裱起來,掛在臥房中。
“喵嗚~”不知哪兒跑來一隻渾身雪白的小貓,邁著優雅的步子,緩緩的走上亭子。碧蘭怕貓兒的傷到木槿汐,剛要驅趕,卻被木槿汐攔下了。
那白貓嗅了嗅木槿汐的裙角,居然縱身一躍,輕輕的跳到了她的懷裏,原地的打了一個轉,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躺下來了,慵懶的目光打量了碧蘭兩下,竟然閉上眼睛開始打呼嚕了。
主仆倆又在亭中坐了一會兒,看著天色已晚,就同木槿汐說,不如在這裏等大少爺,也好讓他也看一看她今日中午作的畫。
碧蘭是殷府中資曆比較久的婢女,老太太和大少爺平時的作息習慣,她也都了如指掌。大少爺有每日日落前都喜歡來水中亭翻閱賬本的習慣,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可這主意剛說出口就被木槿汐給回絕掉了。
“不必了,還是早些回去吧!他若是知道我在這裏,斷然也不會來這兒了。占了他做事的地方,反而叫我們難為情了。”說話時,臉上仍然是那笑盈盈的模樣,聲音卻是冰冷。仿佛此時談論的並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般。
後來有婢女來止瀾閣找貓兒,木槿汐這才曉得這貓兒原來是湖中閣新主的寵物,今日籠子沒鎖好,它自己偷偷溜出來了。
木槿汐抬抬手,意思是讓碧蘭將貓兒抱出去,還給那個來尋貓兒的婢女。
誰知道,剛入夜沒多久,戌時才過,聽得木門吱呀一聲,隨後一個什麼東西窸窸窣窣的溜了進來,半晌,便又聽見了一聲“喵嗚~”
木槿汐,掀開白紗床帳,見那貓兒正蜷縮著身子,靠在她的繡鞋上睡覺。見身邊的床帳有響動,正抬著小腦袋目不轉睛的盯著木槿汐看,許久,又是一聲:“喵嗚~”
她望著這略通人性的小貓,居然咯咯的笑出了聲:“來吧,小家夥,難得你我有緣,來,睡我邊上來吧。”說著拍了拍身旁空著的床榻,那貓兒仿佛聽懂了她說什麼似的,居然“喵嗚”叫了一聲,乖巧的一躍,跳上了床榻,貼著木槿汐的胳膊蹭了蹭,臥下後,便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