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夢縈時分,餘溫可真 第十一章 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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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的馬車終於停在了成親的這一夜,那些不該來卻注定要來的東西悄然而至。
當一身大紅喜服的殷熙城唇角含笑,風姿翩翩挑開新嫁娘的大紅蓋頭時,一直在打瞌睡的命運終於在此時睜開了眼睛。
金光閃閃的鳳冠之下,木槿汐臉色雪白,發未挽妝未理,正微微偏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燭光突如其來,她抬手擋了擋,似乎是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殷熙城撲哧一笑,將合歡酒的銀杯遞到她的麵前:“雖然你平日素雅淡的模樣挺討我喜歡,可是你也不用為了照顧我的偏好,連成親也打扮的如此素淨吧?”
她怔怔的看著眼前的杯子,眼中一瞬的恍惚漸漸清明,半晌,卻答非所問地喚出了一個這個時候最不該提起的名字:“芷睿。”
她微仰著頭,冷冰冰的望進他含笑中帶著一絲莫名其妙的眼睛,“你真的不是殷芷睿?”頓了頓,接著道:“還是,你是打算,和自己的親弟妹喝這合歡酒?”
高高燃起的龍鳳燭適時爆出一團火星,殷熙城遞出的銀杯頓在半空中,天空陡然落下一聲驚雷。時光在轟隆的雷聲裏定格,唯有燭火依舊燒得灼灼。仍握著銀杯的殷熙城側身將杯子放到茶案上,欲揚手放下身前白紗的床帳。
她緊逼的聲音卻牢牢扼住他揚起的手:“你不會不記得自己有一個同胞所出的弟弟,我也未曾忘記我那個相親相愛,托付終身的未婚夫君。”她等著他緩緩轉過身來:“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熠熠的燭光裏,殷熙城的臉色一點一點的白下去,唇角卻仍然攢著溫柔的笑意:“芷兒,你累了。”
她深深的看他一眼,仿佛疲倦似的閉上了眼睛:“你為什麼就是不願意說實話呢?”
他沒有說話。
木槿汐起身離開喜床,紅絲軟鞋踏上床階處浮凸的陽紋雕刻:“七年前的元宵夜,你與家人遊街賞燈,被人潮擠散,漸行漸遠時你發現人潮中暗含了殺機,你慌亂逃離,跨上馬後,馬兒帶著你意外的闖進了我居住的古鎮。”兩人距離不足三步,她停下來,直直的看著他,“那年我十四歲,我們第一次見麵在我唱戲的祠堂裏。”
時光被利刃從中間斬成兩段,一段緩和流淌,一段卻迅速凍結。這段從不曾輕易翻開的曆史,被忽然翻閱,他從沒想過,她會記得這麼清楚。在這段凍結的時光中,殷熙城的臉色愈加蒼白,幾乎連那抹裝出來的笑都掛不住了。
那些話就像刀子,且每一枚都命中目標,帶出森然的鮮血,但她看著他失血過多似的灰白神色,聲音卻依然平靜:“匆匆一別,時光飛逝。誰料殷府再生家變,你祖母冒死將你送出來。尋著兩年前的記憶,你再次回到古鎮時已經是九死一生了。是我認出了你,救起了你,為你鞍前馬後整整三年,可是兩年前,你一走,竟然就是了無音訊。”
殷熙城怔怔望著她,方才笑意盈然似秋水桃花的一雙眼,此刻桃花不在,秋水亦不在了。俊美的五官如同素來風流模樣,隻是白得厲害,卻仍是笑了一下,看著不知道什麼地方:“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她神色淡然:“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現如今,我已經尋到你了,你卻說是我認錯人了,那你為什麼還要娶我?我不明白,你這麼做究竟是為何,你曾說過我是你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可是為什麼,你連我都要騙?是不是有了新歡,想悔婚?還是什麼其他原因,你大可直接來告訴我,我並非那種喜歡死纏爛打的人。”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真的聽不懂你說的話。”
她仍是淡淡的:“對,你當然聽不懂,因為你是殷熙城,不是殷芷睿。”
他卻像是沒有聽到:“今天,應該是熙城與慕芷姑娘你的新婚之夜,姑娘你講這麼多題外話,讓熙城覺著有些掃興……”
她打斷他的話:“除了這些,我不曉得,我同你之間還有什麼其他話題可以講。”頓了一會兒,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你這個模樣,是在想什麼?很生氣我在今夜跟你提起這些嗎?”
這樣麵對麵站到一起,他比她高出一個頭來,看上去就像一對璧人。他微微垂眼,眉間輕蹙,卻沒再說話。她正色打量他好一會兒,突然皺了眉頭:“容我想想,你該不是,也喜歡上我了吧?”
他猛地抬眼。她說“也”?
她目光對上他:“我說對了?”
他扯了扯嘴角:“你說呢?”
她冷冷的看著他:“真惡心。”
認真的想了片刻竟然還補充道:“好在你不是芷睿,否則,讓我更惡心。”
這句話一定傷到殷熙城了,悠悠燭光下,他眸色深沉似海,嘴唇卻血色盡失。良久,突兀地笑了一聲,一把握住木槿汐的手,順勢帶倒在大紅的錦被中。
又是一聲驚雷,震的床前珠簾輕晃,映著燭光瑩瑩閃閃的有些耀眼。他的手撐在她散開的鬢發旁,俯身看著她,毫無血色的雙唇勾出一貫的孤獨,緊貼著她嘴角:“春宵一刻值千金,從前我總覺得這句話太俗,想在新婚夜說給你更好聽的話,今夜,卻突然覺得我那些想法真是可笑,芷兒,你故意說這些掃興的話,想惹惱我,你以為,我會在意麼?”
或許木槿汐是沒有料到他會突然推倒自己,以至於半晌無法反應也無法反抗。不過,她身手也不至於這麼差,一把推開壓在身上的殷熙城,同時打他一頓也是很有可能的,從這個角度看,這場洞房花燭著實將要很精彩。
但等了許久,她竟然沒有下手,隻是平靜地看著頭頂的床帳。他的唇緊貼著她的臉頰,也沒有進一步動作。說不在意是一回事,但,他終歸還是將她說的那些話放在了心上,否則不會被傷得這樣。否則就要一路親下去排除萬險,當場就把洞房花燭這事給辦了。
簾影微動,還是她出聲打破了寂靜,神色姿態無不鎮定從容,就像他此刻並沒有與她交頸相纏,做出親密無間的模樣,就像是兩個人泡了一壺涼茶在鄭重談心:“兩年,我找了他整整兩年。爺爺去世了,我失去了這個世上最後一個親人。背井離鄉,我來到這裏找他,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找他,可我找不到他。”
大片的水澤從眼角溢出,是那些破土塵封的悲傷破土而出,再也無法抑製。從古鎮初見到分離的最後一刻,兩年的漫長尋找,回憶裏全是美好模樣,可求之不得的委屈和絕望隻有她自己明白,明明她是那麼用心,那麼認真地在找他。
殷熙城沒有接她的話,她似乎也並不在意他是否在聽:“他們都說他死了,好像真的一樣,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會這麼狠心的撂下我。我仍然沒有放棄找他,後來,沒有錢了,我不得不在妓院賣唱。妓院不比別的地方,唱的好,客人喜歡,才有飯吃,唱不好就得挨餓。除此之外,還得學跳舞,幫丫頭們做些雜事,唱得不好,不僅吃不上飯,身上的活還得加重。那時,就經常餓著肚子灑掃打雜洗衣服。我從那時開始討厭唱戲和跳舞。可是除了唱,除了跳,唱的更好,跳的更好,沒有其他出頭之路。然而,那時候,他又在做什麼呢?”她的聲音一直很平靜,即便眼角還掛著不完整的淚珠。
她頓了頓,繼續道:“可是你們殷家的媳婦兒,怎麼能成為一個藝妓?聽起來是不是不可思議?但差一點,若是後來麗春院的老板沒有看中我,這樣的事,就發生了。你或許能在某家妓院裏遇到我,像買萬花樓裏的那些花魁一樣,花幾千金買下我的第一夜,陪你作樂……”
“別說了。”殷熙城從她肩頸處抬起頭來,單手撫額,閉眼輕笑了一聲,“芷兒,我真的不想聽你說這些。我是熙城,不是芷睿,希望你分清楚!”
她的衣領有些鬆垮,淡淡看著他。不曉得她這樣究竟是算胸有成竹,還是破釜沉舟,與其說她今晚的情緒不外露,倒不如說她今晚根本就沒有什麼情緒。良久,她輕聲道:“是啊,你不是芷睿,你是熙城,你看看我,總分不清。”又望了他一眼,“既然你不是他,那我為何要同你這般?一女侍二夫的事情,我做不來。”
話畢,突然從頭上拔下一枚發簪。他慌忙伸手製止,尖銳的簪柄錯開她的吼間,在他的手上劃出一道極細的口子,他將她的手按在錦被裏:“你瘋了嗎?入了殷家的門,與我拜了天地,你已經是我殷熙城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子了。你想死?你以為死了就解脫了是嗎?”她安靜下來,望著他,他的唇靠近她耳側,隨即鬆開她:“放心吧,我不會再碰你了,你累了,好好睡吧。”
燭光將他離開的身影拉得欣長,她躺在錦被裏,手裏的金簪襯著大紅床褥,顯出一派喜色,但喜房裏已無半點人聲。她眨了眨眼睛,將沾著一點血色的金簪舉起來,緊緊握在手中。
“沒關係,我會等到你親口承認,你就是他的。”清冷的聲音回響在房間裏,是那樣的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