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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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湖藍蟒袍的少年靜靜立在大殿正中央,望著手端托盤緩緩靠近的高品太監,冷峻的麵龐上就如同上首的帝王一般無甚表情,一直未有太大波動的漆黑銳利的雙眸卻閃了閃。
高品太監並非步履匆匆,卻也並非緩慢非常,而是用著一種極合類似此類大典中禮儀的速度向大殿中央的十四皇子走去,可看在四周眼巴巴瞅著他的群臣與嬪妃們眼裏,那無異於是看一隻烏龜在爬行,雖然知道這太監這麼做並無不妥,但都抵不住心中焦急,不免暗暗心生不滿,一旁的禮部尚書更是在思考著要不要上書陛下更換禮伺太監。
在周圍一道道赤裸裸的目光的刮擦下,對於自己莫名其妙即將麵臨丟掉職位的危險一事毫不知情的高品禮伺太監覺得不知為何感到如芒在背,冷汗直冒,不由得微微加快了腳步。
高品太監終於在大殿中央一身湖藍蟒袍的少年身側站定,他用不似宮內大多數的太監公公們那般尖利反而略顯溫潤的嗓音——這是他被選為禮伺太監最大的原因之一——借助大殿的回音,用使殿內眾人恰好都能聽見卻又不過於震耳的音量道:“請十四殿下挑選錦囊。”
最渴望觀望的時刻終於來臨,眾人的視線隨著大殿中央一臉漠然的冷峻少年的視線移向那個盛滿錦囊的黑色托盤,在漆黑有如夜色一般的底盤的襯托下,穩置托盤之上的錦囊顏色似乎都被銳化一般,其中一隻靛色繡金紋的錦囊最為顯眼,仿佛在黑色的托盤之上熠熠生輝。
明明知曉十四殿下是不大可能有其他的選擇的,四周屏息觀望的群臣之中還是有不少人緊張不安地吞了吞唾沫。
大殿角落的陰影處,一群低垂著頭的內侍太監之中,一雙一黑一灰的異色雙眸也緊緊盯著大殿中央湖藍蟒袍的少年的動作,他很清楚十四皇子必然會選擇靛衣十衛,皇子十歲生辰儀式的下一步便是宣靛衣十衛入殿覲見,此時,他方能知曉師父安危——若是靛衣十衛沒能入殿,那麼師父的任務便算是完成了,又或者說是正在執行當中,這也方便了他找尋,可若是反之……其實他也知道,這般做法他也僅僅隻能是知曉師父情況罷了,根本無力為師父改變什麼。暗衛據點大多不一,靛衣十衛更是神出鬼沒的個中好手,在根本就不知曉不了解任何關於靛衣十衛消息的前提下,師父現在身在何方根本無從推知,皇宮如此之大,待他一一找遍怕是連師父的屍骨都收不著了,更何況師父是否身在宮中也未可知。可若是讓他什麼也不做便眼睜睜看著師父送死,他是萬萬做不到的,哪怕最後真的一點而忙也幫不上,也望能見著師父的屍骨,便當是見了這最後一麵。
緘默著凝視了黑色托盤內的各色錦囊良久,大殿之中的蟒袍少年終是伸出了手,白皙的指緩緩伸向了那隻顯眼的靛色繡金紋錦囊。
白皙的指將那隻錦囊挑起,緩緩收攏至手心握緊,湖藍布料覆蓋下的手臂垂下,廣袖隨之下垂,遮蓋住了白皙的指和漏出指間的靛色。
在大殿中央的少年手觸上靛色錦囊的那一刻,龍座之上的帝王眼中飛快劃過什麼,快得令人難以捕捉,也複雜得令人難以解讀。
墨綠宮裝的高品禮伺太監手舉托盤,向著挑選完錦囊的少年彎腰行了一禮,從少年右側緩緩退至大殿右側的陰影中方才轉身走出大殿。
湖藍蟒袍的少年抬了抬冷峻的眉眼,直直望向龍座之上的帝王。
感受到少年專注的眼神,帝王冷硬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微勾。
“賜貼身侍衛十名。”帝王低沉渾厚而獨具威嚴的嗓音很快在寂靜的大殿之內層層暈染開來。
“賜十四皇子貼身侍衛十名——宣侍衛十名覲見——”緊隨其後,殿外通稟太監那比起方才的禮伺太監尖利許多的嗓音在殿外響起。
殿內眾人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場景,知道結果是一回事兒,看到結果又是另一番事兒了,就算是一早便知曉十四皇子會選擇靛衣十衛作為自己的暗衛,一些非十四皇黨的朝臣還是心下一沉,先皇在世之時上一輩靛衣十衛的難纏便教人記憶猶新,卻不知這輩的靛衣十衛如何了,不過方才皇後娘娘好似在這事兒上動了什麼手腳被皇上覺察了,此時連盡占先機的皇後娘娘都忍不住出了手,可見這輩的靛衣十衛絕非泛泛之輩,可苦了他們這些非十四皇黨,日後可得多加小心嘍。
已經知曉自己想要的答案,卻也明白又要曆經一場比之方才也算不上短的等待,群臣便有的觀鼻鼻觀心地神遊天外,有的貌合神離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有的用眼神相互傳遞信息,有的幹脆閉目養神……此刻若有人仔細觀察,定能瞧見一幅神態各異的群臣走神圖。
不過,還是有人關心著這群冒牌的皇城禁衛軍的到來的。
大殿角落的陰影處,喬裝打扮混在一群太監中的納蘭錯一雙古井無波的異色雙眸有時望向此刻除了通稟太監外空無一人的大殿殿門。
並沒有人在來的路上。納蘭錯非常肯定這一點,至少就他耳力所能及之處的確是沒有人行走的痕跡,而他目前對自己的耳力還是有著相當程度的信任的。畢竟當初他為了鍛煉自身五感,刻意先將其他四感封閉,對其一感進行強化,隻用一感完成各種攻擊與防禦,甚至是日常活動,依照此法對五感進行逐一強化。而在這個時辰,他的耳力所能及之處還未有任何人向大殿走來的痕跡,難道說師父成功了嗎?
雖然事實擺在眼前,但納蘭錯的心底一直有個微弱聲音在告訴他,這個任務師父是不可能完成的,即使完成,也難逃一死,畢竟是屠殺靛衣十衛這樣一個暗衛團體,可以說天樞皇後這是捅了馬蜂窩也不為過,自然得找個極有分量的替罪羊,而師父正是擔任這個替罪羊的不二人選。不論是理智還是直覺都告訴他,此事無可善了。
時間緩緩流逝,殿外依舊豔陽高照,殿內依舊鴉雀無聲,但是此刻卻多了幾分隨著時間流逝而不斷增加的不知名的燥熱。
怎生這般久?難道讓我們一幹朝臣等著候著迎接他們一群上不得台麵的暗衛麼?那這群暗衛的麵子也太大了吧。等待的時間出乎意料的久,不少朝臣心生不滿,卻也隻敢在心中咕噥,表麵上並不敢說什麼,打狗也要看主人,靛衣十衛如今可是隸屬最受當今天樞皇寵愛的十四皇子的暗衛團體,再加上暗衛團體本身便是將那些個殺人滅口之事作為本職的,若是教他們聽了去,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然而這等待的時間也確乎太久了,久到有違常理。
不過相對於朝臣與各路妃嬪的不滿,當事人十四皇子卻顯得格外地鎮定,依舊挺拔地於大殿中央卓然而立,冷峻的麵上表情未有一絲鬆動,仿佛那遲遲不來的並非是他即將唾手可得的一份強大助力一般。
龍座之上的帝王與大殿中央少年的表情如出一轍,唯一不同之處便是相較於少年的沉穩等待,帝王則是用幽深的雙眼專注地看向少年,那樣專注的眼神,就仿佛是在透過少年的軀殼,看向那抹魂靈。
帝王左下首的鳳袍女子也望著殿中的沉穩少年,端起站立身側伺候的大宮女手中木質托盤之上的茶盞,輕抿盞中隻剩餘溫的濃茶,掩去唇邊冷冷哂笑,皇玥小子你便得意這一時罷,你以為有皇上護著,靛衣十衛便萬無一失了嗎,到時候可有得你狼狽的時候……
覷見悠閑飲茶的天樞皇後,帝王右下首的傾城佳人精致的眉微微蹙起,令人不自覺便欲將那白玉般的額上微微的皺起撫平,願此等絕色佳人一生無憂。風冷燁這個女人不光對朱府動手,居然還對靛衣十衛下手嗎?到底是什麼借了她這個膽子,膽敢如此觸怒虞家?是終於想要對付虞家了嗎?可那龍令語和龍家可絕非擺設,往常不都是因著怕了龍家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敢對虞家下手嗎,如今她怎麼敢?
時間緩緩流逝,大殿之外始終空無一人。不光是殿內等候多時的朝臣妃嬪們,就連大殿門口一側站立的通稟太監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兒。
明明殿外是烈日當頭,不說熱總不能說是冷,可那通稟太監卻無端覺得有些畏寒——這靛衣十衛此番做派是要將殿內的朝臣都得罪一番麼?還是他們竟膽子大到了敢放皇上鴿子的地步?頭上那顆腦袋不想要了?嫌命太長了?那也別拖累了他啊!萬一這夥子暗衛觸怒了皇上,皇上一怒之下,連他這個通稟太監搞不好也要一命嗚呼啊!
擦擦額頭溢出的冷汗,通稟太監再次用尖利的嗓音傳話:
“宣侍衛十名入殿覲見——”
尖利的嗓音傳出很遠,但所及之處仍舊空無一人。
還是沒有人來。納蘭錯的視線微微低垂,看來師父成功了。
然而,就在他微微放下心的刹那,他的耳力所能及之處竟傳來了腳步聲!一人、兩人、三人……正正十人,且均修習上乘輕功,腳步極輕,但其中有六七人似乎身負重傷,腳步較為沉重且不規律。是靛衣十衛吧,一對異色雙眸眸光頓時沉了沉,師父他還是……敗了麼。
不行,不能再將時間浪費於此。納蘭錯迅速出手,一道難以察覺的殘影似幻覺一般一閃而過,他的手已經伸向了最前方站立的品級較高的太監的腰間——他需要一塊能夠離開此處的腰牌。
就在此時,一隻手倏然拍上了納蘭錯的肩膀。
又是一道殘影一閃而逝,已經伸出的手以肉眼難見的速度迅速撤回身側,周圍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一異常的動作,包括他身後之人。納蘭錯轉身,一黑一灰的異色雙眸淡淡地盯著方才拍他肩膀的人。
來人撞見那雙眸子淡淡地望著自己,明明是無甚感情的眼神,他卻無端產生了一種被靜靜潛伏伺機而出的凶獸盯上了的毛骨悚然,有種古怪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他不能為他的舉動做出合理的解釋,他便會命喪當場。但這,怎麼可能呢?暗暗甩掉心中徒然升起的寒涼,認定那隻是自己的錯覺,可原本即將脫口而出的質問卻變成了這樣:
“那個,你是不是拿錯腰牌了啊?”
納蘭錯愣了愣,認出眼前的小太監正是他偷來的腰牌的真正主人。
“啊,就是,你是蘭心殿的外侍太監吧?也不知你是有些甚麼過人之處,十一殿下好似非常賞識你,說你是他的人。既是如此,咱家便不追究你錯拿了咱家腰牌之事,把腰牌還給咱家便出去罷,免得被那些個總管們發現了,又得吃掛落。”小太監擺出一臉不虞,低聲道。本來此事他是不打算善了的,最起碼也得將這亂拿腰牌的小太監送進慎刑司審問一番,可十一殿下帶他入殿,便是對他有恩,既然恩人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再咄咄逼人可就是他狎仇報恩,不是個東西了。
十一殿下?主子?納蘭錯聞言再次一愣,有什麼飛快地劃過心頭,來不及細思,一抹淺淡的笑已然浮上唇邊,隨即被意識到一般地抹平。
站在納蘭錯對麵的小太監略帶驚異地望著眼前納蘭錯易容過的那張極其普通的麵龐,忽然就有些明白這小太監為何能得十一殿下賞識了,沒想到這般無甚特色的麵龐笑起來還別有一番溫柔繾綣的味道。
小太監回過神來便覺手中一涼,低頭,自己的一隻手正掌心向上地攤開,上麵放著一塊金黃色的鎏金腰牌,正是自己內侍太監的腰牌。
抬頭,已不見少年身影。
小太監連忙回頭,卻隻目及一身藍色宮裝的少年走出大殿側門的背影,那道背影逆著光,投射而下的是一片黑色,顯得格外的挺拔,猶如靜靜佇立的鬆竹一般,自成一方天地。默默注視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回過味兒來的小太監急忙用視線朝四周掃射了一圈。
感覺到身旁的人那胡亂的動作,小太監身旁的一名太監極其不耐地掃視了小太監一眼,壓低了聲量,用較為惱怒的聲音道:“喂,你怎麼回事兒,在這種場合兒鬧甚麼幺蛾子,想進慎刑司麼?”
小太監聞言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抖著嘴唇低聲道:“你、你剛剛沒有感覺到有人離開了麼?”
那名太監聞言用一種古怪的視線看向小太監,仿佛他身上有什麼奇怪的特性一般,低聲哂笑道:“你新來的吧,真是不懂規矩。這種大典上,哪怕你是走錯了也得乖乖留下來待命,否則在大典進行時因擅自離開而破壞大典秩序,可是要掉腦袋的。誰這麼蠢,我可沒感覺有誰離開了。你腦子沒問題吧?出現幻覺了?我有個在太醫院當值的朋友,要不要介紹給你,領你去給太醫瞧瞧?”
小太監臉色蒼白,斷斷續續道:“不,不用,多謝公公好意。”真的不是他的錯覺,方才那個太監離開大殿的時候,真的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就連殿門外駐守著的武藝高強的侍衛們都沒有察覺!他當然知道大典之時不能離開大殿的規矩,這條規矩正是因著宮女太監們離開之時會發出腳步聲擾亂大典方才形成,適才殿內安靜到針落可聞的地步,哪怕是輕微走動都有可能被察覺,可,那拿了他腰牌的太監離開之時,他周圍竟無一人察覺!當時周圍的人都望著殿前,因而沒有看見那太監離開,可這連聽都未曾聽見,未免太過可怖。
他難道是飄著走的麼?被自己的想法下了一跳的小太監連忙從腦內剔除這一可怕的念頭,罷了,不想了,反正自己的腰牌已經拿到了。
一個小太監視線未及的位置,惟一人察覺到了納蘭錯的離開。
向著納蘭錯離去的方向瞥去一眼,一對魅惑的紫色妖月彎起,唇形優美的紅唇微微勾起一個極其撩人的,似笑而非笑的弧度。
此時,大殿之外,眾人耳力所能及之處,才終於響起了幾個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聽聞那腳步聲,早已等候多時的朝臣妃嬪們大多微微皺了皺眉,但心頭火氣已有些消退。
殿門正門一側的通稟太監終於放下心口大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然而,龍座左下首第一席,風袍女子的臉色在刹那間,慘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