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金祿祿第一次來季家北苑，一直知道季家北苑和西苑不同，但沒想到能豪奢到如此程度。
    冬天的西苑，一片肅殺之氣，毫無生氣之景，而在北苑，院牆雕砌著蒼鬆翠竹的花紋，入門一道九曲橋，兩邊流水潺潺，水中遊魚爭先竟遊，湖麵繚繞霧氣，橋墩上都綁著紅色絲綢，九曲過後，滿園的梅花徹骨，這麼冷的天，居然能開出如此鮮豔的顏色，仔細看才知道，苑中各處隱蔽的地方都燃著炭火。
    金祿祿唏噓不已，若是整個冬天都這麼幹，這一天得多少輸出啊！
    跟著婆子左拐右拐的，終於到了北苑廚房，沒進廚房門呢，金祿祿就聽到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在裏麵吵吵個沒完。
    “這些盤子的花色都是固定的，怎麼能說湊合就湊合，一定要同等花色同等數量，這樣才大吉大利，你們這些個廢物，連這麼點事情都做不好，季家請你們來吃幹飯的，啊！？”
    尖刻的聲音還未落地，就聽啪的一聲，不知是誰打碎了碗碟，隻聽剛剛那個聲音更淒厲了：“說你廢物你還真廢物，滾，現在就給我滾出季家！”
    撲通一聲，有人跪地：“喬媽媽，我娃子不是故意的，你饒了他這次吧！”
    “哼？還敢求饒，來人，先拖出去上十板子在趕出季家！”
    門口引領金祿祿的婆子立在門口，是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隻歎自己趕的點子不好。
    金祿祿伸手抓了下婆子的衣袖：“這位媽媽，裏邊說話的就是廚房管事了吧？”見婆子一臉噤若寒蟬的點頭，金祿祿續道：“既如此，媽媽就不用跟著進去了，省得大過年招惹了晦氣，我自己去和管事的說。”
    婆子麵色一鬆，對金祿祿已是十分感激：“好孩子，你進去了小心些，雖然喬婆子嚴厲，不過你是老爺花大價錢從百味居請來的，她不敢跟你作威作福，凡事隨心就好。”
    金祿祿點點頭：“謝謝媽媽。”
    等引路的婆子離開，金祿祿調整了一下心情就進了廚房，正好看見一個十幾歲的男孩被人連拉帶扯的拖出來。
    金祿祿權當沒看見，上前朝著喬婆子一抱拳：“這位就是廚房管事了吧，我是百味居的金祿，今日是來府上幫忙的。”
    聽了金祿祿自報家門，喬婆子冰山似的老臉立馬笑成了溝壑，然而在看到金祿祿這副黑不溜丟又矮又小的模樣時，不覺又起了輕視之心。
    “呦，這就是百味居的小金師傅啊，還真是……年少有為。”上下打量了金祿祿一回，喬婆子就指了一個私立隔開的灶台，“那便是你的灶台，好好做，可別砸了我們大老爺的場子。”說著一臉高傲的離開了。
    等喬婆子一離開，剛才跪地求饒的那個婆子從地上爬起來，呸了一聲：“狗仗人勢，大夫人已經失勢了，還得意個屁！還以為自己是有頭臉的時候呢。”
    金祿祿眼觀鼻鼻觀心，小碎步走向自己的灶台，心道大夫人失勢還有她一份功勞呢Σ(°△°|||)︴~
    和旁邊一四十來歲的男廚師打過招呼，金祿祿問道：“大叔，不知道有沒有給我配個幫手，我初來乍到，一下子做這麼多菜，我怕時間趕不上。”
    廚師大叔看金祿祿就是一個孩子，就算最初有些同行之間的排斥，這會兒被金祿祿一聲聲大叔的叫著，那股排斥也就淡了。
    “小郭，來給這位百味居的師傅打下手，好好做啊，小心一會兒喬婆子回來，也把你向小林似的先來頓板子再扔出季家。”
    小郭也就金祿祿一般大，被廚師大叔一嚇唬，兩條腿都打顫了，哪還敢不好好做？急忙忙奔到金祿祿灶台旁：
    “小金師傅有什麼吩咐？”
    金祿祿也不多言：“把鍋燒熱。”
    此後喬婆子在晌午前又來了兩三次，無非是教育幾個做事慢了的小丫頭，又和幾個年紀大些的婆子嘰歪幾句，金祿祿這邊她偶爾路過，也就看一眼，叮囑菜要做的精細些，也就沒別的了，真像之前引路那婆子說的，她現在的身份是季大老爺從百味居雇來的幫廚，隻要不出大錯，就沒人敢跟她甩臉子。
    金祿祿樂得清靜，和分派過來的小郭，一整個上午都在做準備工作，直到了下午未時許，才開始烹煮用時比較長菜色。
    一切順利進行，金祿祿把梅菜扣肉的肉片和材料都放好，然後一碗碗碼在蒸籠裏，剛蓋好蒸籠，就聽門外喬婆子一聲淒厲的大叫：
    “殺千刀的！你個死孩子，你給我回來！”叫聲中都能聽到她的粗喘，不難猜測她這是正在追著誰家孩子跑呢。
    本來金祿祿也不在意，喬婆子一驚一乍的是常事兒，最能小題大做的人，想來誰家孩子氣著她了。
    金祿祿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這喬婆子也太喜歡生氣，難為她活這麼大歲數。
    正笑著，門前哐啷一聲，端著盤子走到門口的一個小丫頭被撞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盤子剛出鍋的年糕粘了她一身，燙得哇哇直叫。
    金祿祿抬目望去，看到這一幕還想偷笑，不過在看到門口瘦小肮髒的身影時，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季曉菡扒著門框往廚房裏看，黑眼仁滴溜溜直轉，好似在尋覓什麼，一條腿還不閑著，使勁兒蹬著身後的喬婆子。
    喬婆子雙拳難敵季曉菡的一隻小腳，居然被季曉菡趁隙給甩脫了，一經沒了束縛，季曉菡就像是一隻脫了韁的野馬，倏地一下奔進了廚房，然後頭眼不抬的衝向金祿祿這邊的灶台。
    “攔住她！快攔住她！”喬婆子氣喘籲籲了還不忘聲嘶力竭的叫喊。
    不過這時候也沒人在意喬婆子的形貌，一時間許多人都被突然闖進來的小孩兒給弄懵了，所以直到季曉菡衝到金祿祿灶台邊，都沒有人攔著。
    季曉菡直直衝向金祿祿剛碼好的一蒸籠梅菜扣肉，幸好小郭及時攔住她，這時又奔過來許多人，都上手來製住季曉菡。
    金祿祿看著即使被束住手腳仍然咬牙掙脫的季曉菡，心中不知為何會動起惻隱之心，卻又對季曉菡此時出現頗多懷疑。
    正混亂間，季曉菡的生母潘姨娘跌跌撞撞從門外跑了進來，一看被眾人製住的季曉菡，臉色扭曲的衝到季曉菡麵前，不由分說就是兩大巴掌。
    眾人哪看過親娘如此打女兒的，都忍不住眼皮一跳，就這個檔兒，季曉菡突然發瘋了一樣，掙開所有人的鉗製，橫刺裏連滾帶爬遠離了來按住她的人，她這一動作正好碰倒放在一邊的木材堆，噼裏啪啦聲此起彼伏，也不知道是誰，想要去搶救這座倒塌的木頭堆，卻不巧正好踩在一根圓木上，身子一斜，正好撞到鍋上的蒸籠，繼噼裏啪啦之後，又是一陣叮鈴哐啷和嘁哩喀喳，整個北苑廚房頓時亂作一團。
    混亂之中，金祿祿突然感覺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抵在自己手掌處，金祿祿斜眼一瞄，居然是季曉菡半跪在自己的身側，她的一隻手正緊緊拽著金祿祿的，那尖銳冰冷的東西就在兩人手掌的連接處。
    金祿祿下意識將那尖銳冰冷的東西收入手中，深深的看了季曉菡一眼，然後毫不留情的把季曉菡踹開：
    “哪來的野孩子，我這好幾天的準備都給你毀了！！”
    季曉菡應勢落在那堆木頭間，似乎被擱了幾下，臉上表情很痛苦。
    金祿祿有些後悔，自己力氣好像用大了。
    眾人很快又把季曉菡製住了，這次季曉菡配合了許多，起碼沒像剛才那樣瘋了似的手撕腳踹。
    潘姨娘就著眾人的鉗製又甩了季曉菡兩巴掌，自己卻也是滿臉淚水：“你個追債鬼，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掃把星，真是前世欠了你了！”
    ……
    哭哭鬧鬧間，總算是把潘姨娘和季曉菡給弄出了廚房，潘姨娘臨走時還特意跟金祿祿道了謙，說是對不起金師傅雲雲，還盯著金祿祿好一陣猛瞧，說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金祿祿，瞧著金祿祿眼熟。
    金祿祿嗬嗬兩聲沒做答，目光卻是有些冷，一見她這表情，廚房裏一些懂得看眼色的婆子立刻就把潘姨娘給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