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一聲極其溫柔。
    醜奴低著頭掙紮起身，樓道瀉出的微光灑下一片。董絮一愣神，敲敲腦袋，轉身又向裏麵走去。
    靜得讓人不安的空間裏發出噠噠噠的聲響，那是腳踩在地麵的聲音。醜奴跟在他身後，高大的個子讓董絮覺得安心不已。
    董絮又不免覺得好笑，他身為一個武將，什麼時候需要從別人身上找安全感了。拿餘光又偷偷瞟後麵的人。
    跳躍的燭光裏有些起起伏伏，那個不會說話的男人顯得安安靜靜。低垂的眼眸總讓人覺得很溫潤，還有那些不羈的墨發。淡紫的臉上有種莫名的感覺，好似漫天的星辰都落在了心間，連成一片。那是屬於天外，屬於神的物品。
    大概男人知道董絮在看他，便頓了頓了，相視一笑。
    由淺入深的，由眼入心的。
    腳下的青磚不知踏過多少人的足跡，來來往往，日複一日。如果問青磚，你記得有多少人走過你嗎？青磚不語，或許它記得身下的黃沙，它記得頭上的孤燈，它也記得多年前有人對它輕撫微笑。但它永遠不會記得它身上到底行過多少人，流過多少血與淚。
    董絮突然停了下來，耳邊頓時安靜，複而轉身，迎上醜奴那份微笑：“你瞧，這兒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有生命的。”說完便吹滅了一旁的燈。
    華光即逝，其實和人一樣，都是脆弱不堪的存在。趁著黑暗，董絮一把拉起醜奴的手，向前探去。粗糙的石壁鑲上了青磚，摸上去溫和而細膩。帶著涼涼的水潤，一點一點腐蝕那般燥熱的心。醜奴的手卻是另一番感覺，粗糙且巨大。
    踏出不過幾步，那盞孤燈又亮了起來。
    “我沒說錯吧。這些都是從前朝古墓裏挖出來的。因為西北物資匱乏，也就運過來再次使用了。”
    醜奴好像沒有聽他說話，隻盯著那雙手緊握的手。看不出神情變化，隻抽出去往外跑了。董絮一人僵在原處，望著那道高大的背影。
    “孤燈啊，你說你活了近千年，那你知道為什麼嘛？”說完，董絮又朝深處走去。
    等他走遠，殘燈閃爍了幾下，似在舔砥青石，歎惜宇宙的秘密。
    “董校尉辛苦了，還特地來看老夫。”聲音不大，卻在封閉的隧道裏久散不去。
    地道深處是一扇木門，緊實而堅硬。推開便是幾間牢房，裏麵楊將軍正襟危坐。董絮沒有說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著雙臂，閉目養神。
    楊將軍看著董絮一副不得其解的董絮就發笑。“和小時候一個樣。”
    董絮聞聲睜眼，隻猛瞪楊將軍。
    “說吧，有什麼心事。”
    地上的男人舔舔嘴唇，半迷著眼睛。想了許久：“老師，我說不清楚了。”
    楊將軍笑得放肆：“這世間說不清的事太多了，有什麼想不通的地方你就跟著最初的感覺走。”
    董絮攤開一雙手，上麵滿是黑繭，看起來肮髒不堪。使勁往褲腿上搓了幾下，再一看還是那麼黑。
    “感覺？”董絮搖搖頭，又有些迷茫。
    男人一邊喃喃，一邊起身打開了牢房。“老師，您回去吧。順便替我向百濟問個好。”
    楊將軍站起來，西北的漢子刀刻的身，在搖曳的燭火中竟也有些柔和。身高與董絮不相上下，仔細看卻會發現楊將軍佝僂著腰。
    他快五十歲了，人生的一大半就這樣似水流去，不再往複。蹉跎一生，他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就是教出了董絮這樣的學生。
    “不怕放我出來你承擔不起。”
    男人拍拍胸脯，大刺刺的保證：“好歹也是校尉。”
    “你啊，就是太年輕了。帶了刀嗎。”
    點點頭，順便把腰間的刀遞給了楊將軍。
    “我把你打傷，然後製造出我逃跑的假象。”
    董絮一聽覺得甚好，就點頭答應了。微弱的燭火在暗道裏呻吟，帶著不安的情緒恍惚不定。
    楊將軍握刀拱手：“董絮，就此一別了。”
    董絮輕笑，回禮：“願來生還是您的學生。”
    楊將軍一怔，隨後敲暈了董絮。沿著不長的隧道一步一步走得極其穩重，卻又突然停下腳步，對裏大喊了：“董絮，人這一輩子就這樣長了。我把我一生都用在了殺人上麵，今天，該還了。”
    微弱的聲響，隨後楊將軍重重倒了下來。巨大的壓力讓底下的青石一陣歎息，壁上的孤燈有些殘缺與落魄，燃盡了便滅了，再也沒有靈力讓自己燃起來。
    許久，董絮在黑暗裏放聲大哭起來。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黑暗裏瀉出一陣歎息，“可我們不也是為了救人嘛。”